维修设备,一个配件没处买,只得找朋友帮忙,于是我第一次走进了益门堡(读bǔ)村。
定居宝鸡二十二年,益门堡和我住的地方仿佛是一条道上的两只蚂蚱,一个拴在这头,一个拴在那头(但凡往清姜坡上去的公交,终点都是益门堡)。
益门者,益州(今成都)之门户也,虽成都与宝鸡离了十万八千里(这门开的确实有点远了),不可否认的是,自刘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后的两千多年间,这里就是四川人北上出川的几乎唯一通道?!笆竦乐?,难于上青天”,商旅往来之际,人困马乏之时,清姜河畔这个狭长地带是天选休息驿站。
据村主干道两侧外墙上的文字,我第一次知道了益门堡村悠久的历史:元至正二十七年(公元1367年),陕西行中书省平章政事(一品官员,相当于现在的各大军区司令员)李思齐奉命率军入蜀征讨红巾军,到益门附近时,综合各种原因,在秦岭与清姜河交汇的咽喉处大兴土木,垒营扎寨,把守着古道第一关。
这奠定了益门堡村的雏形,从此各路入蜀的客商和游人纷沓而至,购进卖出,便成了客商游人的吃、住、穿、行、药等商品的交易市场,在西山跟前形成了街市,称为“河西街街”,街街上有各种商铺、庙宇、古戏楼,还有朝廷设立巡检司和厘卡。
明弘治六年(公元1493年),宝鸡县令许庄闲暇游历益门镇,看这里山峰仞峭,清姜河水滔滔,就是关楼没有规模,楼门太小,没有雄伟的气势,于是又大兴土木,建成了一座雄伟的关楼,并亲题“益门雄镇”四个大字,镶嵌在牌楼上。
这一壮举,被益门籍进士白鸾写进了《益门镇记》:“清江之阴,秦山参差而东,嵯峨压压”,“唯一鸟道,出镇之南,天梯云栈,勾连百折,达荆梁,通滇益”,“逐傍山之北麓,磊石为基,砌石为台,裹铁为门,构三间基上,即完且美”,“此门之作,殆天险秦蜀,金汤国家?!币婷耪蛴旁降牡乩砦恢煤椭匾恼铰缘匚豢杉话?。
康熙年间,平西王吴三桂自称天下招讨兵马大元帅,出兵攻陷了湘、川、陕、桂等,之后率兵八万扎驻在益门镇,沿镇分设十大兵营,并对益门镇的城防作了进一步加强和建设,在这里演义了“三藩之乱”的一个个场景,留下了许多民间传说。这时的益门,仍不失为兵家必争之地。
到民国二十六年(公元1937年)国际友人埃德加·斯诺(美国人)、路易·艾黎(新西兰人)和爱国人士胡愈之、沙千里、章乃器、徐新六等人在上海组织“工合”,在西北、西南等地建立了工合事务所,发展民族工业,生产自救物品。
次年宝鸡成立了工合宝鸡事务处益门镇事务所。先后在益门镇建起了雍兴公司酒精厂、华东火柴厂、军用被服厂、面粉厂、弹毛厂、织毯厂、织布厂、造纸合作社、铁器合作社、织袜厂及小学、医院、联营供销社等十余家企业,使益门镇成为了大后方的重要生产基地,为中国的抗战事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匆匆采集完这些信息(就是拿出手机一通乱拍),找到朋友干完正经事,我便要求他带我去看看“宝鸡的小碑林”。
“什么小碑林?”朋友是一脸的诧异,他在这个小型机械加工厂已十年,厂房就是原益门村的牛棚改造的,算得上是个“益门人”了。
“就这,你看!”我翻出刚拍的照片给他看,上面说益门镇关帝庙内石碑有:清顺治丁亥年(1647年)开平棧道碑;嘉庆十年(1805年)废除向县府送兰花碣;嘉庆十一年重修药王庙和祖师庙碑,创修神岔河碑;道光十四年(1834年)重修关帝庙碑;咸丰十年(1860年)重修吴涪王碑记等十四块,这些历史价值极高的石碑,让益门有了“宝鸡碑林”之称。
“我不知道关帝庙在哪?好像是2017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吧,搞了个挺隆重的什么立碑仪式,具体什么来头也没关注过,就是以前农校旁边的那座石桥,听说很有些年头了,我倒走过几回,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是,我要知道益门是这样一个颜值与内涵并存的古镇,不早早跑来打卡发圈了,何至于N过其门而不入?
弥补缺憾似的,我做足了功课,这个周末专程去了趟益门堡村?;贡鹚担咴谡獗ぷ永?,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抬头见山,俯首临水,齐整的水泥路,错落的民居,还有那座石桥,以及河床内嶙峋的怪石,无不透露出古老而又与时俱进的气息。
房前屋后,偶然间冒出来的一块条石、一个拴马桩或者一个碌碡,似乎都很有历史故事的样子。
现在的农村没什么人了,一路走来,我总共见了不到二十位老人,他们带着满脸岁月的痕迹,守着自己的老宅,过着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生活,这让村子愈发显得宁静、清幽。
找到“关帝庙”,看见庙门左侧八字墙上镶嵌的《永革陋规石刻告示牌》,我有点小激动,这碑上和碑下的故事,堪称曲折离奇。
话说公元1727年杜蕡生(读fén)赴任宝鸡县知县,看到村民因采兰草上贡官家,有的伤了,有的残了,有的毙命了,他为此感到痛心,初到益门镇便革除这项陋习,亲撰勒《禁采兰草碑》,晓谕四村百姓。
后来这块《禁采兰草碑》突然下落不明,1996年12月出版的《 宝鸡县志 》上明确记载该碑已不存在。没想到2012年某日,这块碑却重见了天日,于2017年11月8日重立于益门堡三凤台之上(即朋友说的那个仪式)。
无独有偶,杜蒉生除亲自撰写《禁采兰草碑记》碑文外,还在上任之年立下《禁革陋规碑记》,有禁止渡口收取过路钱、禁止地痞向往来盐商敲诈要钱等十项规定。
他体恤爱民的这些举措深深影响了后来的宝鸡知县,嘉庆十年(1805年),宝鸡县令何其偀立了一块《永革陋规告示碑》,碑文中明确指出,采摘兰草是供官员玩赏,这种陋规应尽数革除,还亮明了"本县言出法随绝不姑宽毋违"的严惩态度。这种敢于“抗上”的精神,至今依然值得尊敬,“当官不与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基层干部都有这觉悟,该是多么美好。
专家说,《永革陋规告示碑》和《禁采兰草碑》是一对“父子碑”,我不理解的是,既然是“ 父子碑”,又都重立了,为什么不立在一起,让这个有“反腐败”内涵的故事明白完整又展现在大家面前。
有铁将军在,我遗憾的不能进庙一探究竟。据说,庙里面有清人徐联甲《重修大王祠碑记》,这里的大王是南宋与岳飞齐名的抗金名将吴玠。
最近看《两宋风云》,正感叹和尚塬一战保住了南宋半壁江山的吴玠、吴璘兄弟,怎么连个供人凭吊的地方都没有?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南宋时期在益门镇关帝庙之西百丈崖敕建了大王祠。
这是益门周边三座吴玠纪念庙宇中规模最大的。
1954年前后,宝成铁路从祠中穿过,祠毁景消,仅清人徐联甲《重修大王祠碑记》存关帝庙内,吴玠被益门镇民众尊为“宋世大王”。
清乾隆时宝鸡县著名诗人杨甲木曾游祠作诗颂二吴,诗日:
高原虎踞万山中,赵宋二吳立战功。
西北能争秦岭险,东南可使蜀江通。
厄关有将擒千虏,当道无人返两京。
试看岩头玠璘迹,顿令血泪洒秋风。
发完感慨,继续前行,在宝成线一号隧道的峭璧上隐约可见"云笼栈道"四个大字,此为攀登西栈道的入口,说明益门镇不光是古代军事要塞、商贾集散地,更是连云栈道的源头。
转转悠悠到了村中戏台。这座戏台1980年峻工,办公楼与戏台连在一块的楼台一体式并不多见。
想和台前晒太阳的阿公阿婆聊会儿益门堡的今生前世,奈何我的南方口音让他们直摇头。只好对着墙上介绍性文字频频摁动快门,看,发现了宝贝!
1992年5月,位于益门堡四组村民张宝生所在的电信器材厂院内的春秋二号墓被发掘,共计出土珍贵文物213件。
其中,纯金器,玉器各为81件,金铜器24件,青铜器件19件,盘龙金带钩,金柄铁剑,斧形玉饰,虎形玉佩,金串珠,兽面金方泡,圣代玉环均为国家一级文物。其余均为三级文物,所出土器物造型精美,纹饰华丽,工艺水平极高。金器总重3000余克,居中原先秦墓之首,属秦公氏家族成员墓葬。
所谓好奇害死猫,看到出土了这么多宝贝,我就想知道这些宝贝在哪?精美到什么程度?于是第二天,我去了渭滨博物馆与民俗博物馆探寻,却一无所获。又异想天开的去了宝鸡图书馆,希望从《地方志》或者别的什么书上寻找点蛛丝马迹,还是一无所获。
此后几天来,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狂燥与冲动,就是想知道更多的益门堡故事。
纠结了几天,我决定把我在益门堡所见所感,以及做功课搜集到的资料,如实记录下来,希望吸引更多的人了解自己身边的故事,并把他们知道的益门堡故事,讲给我听;更进一步的,有善良的高能人士,能带我去看看益门堡的碑文或出土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