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和碧槃走在街头，被人称作夫妻，我都抢在她前面解释：“我们没结婚，是未婚侠侣。”

然后贱兮兮地问碧槃：“夫人，你看这样说行吗？”

她会给我一个大大的微笑，温柔回应：“滚！”

我悻悻地说：“全身都是刺，真像个仙人球?！?/p>

她掂下手中的剑：“有任何不满，可以跪在搓衣板上说?！?/p>

我举手：“我有意见，可不可以不跪搓衣板，跪仙人球？”

她瞪眼：“有?。　?/p>

“谁让你是我的仙人球啊?！痹俜⒏桓龃蟠蟮男α?。

旁边的人看不下去，摇头离开：“太酸了，太贱了，这是吃错药了吧。”

我没吃错药，生病的不是我，而是碧槃。

然而我却束手无策——毕竟，我们只是在同一个游戏里，其余的，毫无关联。

亲密接触综合症，是一种心理疾病，在人际交往中可以保持距离，拒绝过度亲密，内心渴望但又难以融入圈子。当得知碧槃现实中有这样状况时，我只感到一阵心疼。

她是水，却被迫结成冰，无意对谁冰冷，却抗拒各种善意和示好，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我没有问她，自知也不可能找到答案，毕竟我们只是在游戏中相识，她算作我的同门师姐，虽然我对她有好感，但也仅限于此，结为侠侣纯属阴差阳错。

那时碧槃是门派中大神级别的冰美人，我刚入门派不久，傻傻不知，问了许多幼稚问题，没什么人理会，最后在她好心提醒下才住手。

“再刷屏我一剑捅了你。”

吓得我差点把手机扔掉。

出乎意料，她随后把我的疑惑挨个解答，虽然语气显得不耐烦，却真正让我感到心安。

“呦，冰山被我们新人融化了?！币慌越凶硖斓娜艘跹艄制厮?。

碧槃看他一眼，没说话，径直离开。

“你太没礼貌了?！蔽掖虮Р黄?。

“行暮，就凭你这级数，还敢挑衅我？”他面露狰狞。

我浑然不惧：“你试试？”

他向我走前两步，却被折回的碧槃挡?。骸拔壹妒饶愀?，是不是就能打你？”

他忿忿看着碧槃，不服气退后，发狠道：“有本事你一直罩着他?！?/p>

她回头看我，淡淡说：“行?！?/p>

我本来想向碧槃拜师，她说不想承担培养徒弟责任，我小心翼翼问要不结婚，她那眼神差点没把我冰冻在西伯利亚。

“那只是结成侠侣就好，只订婚，不结婚?！蔽易詈蟮奶嵋槿盟?，就这样，行走江湖多了一对不是夫妻的“两口子”。

我问她：“你那时为什么帮我？”

她还是那副冰冷口气：“怕你又问个没完没了，烦?！?/p>

我低头沉思，对她露出笑脸，“我保证不烦你?！?/p>

“我已经开始烦你了?！?/p>

我那时就知道，碧槃看着待人冷漠，其实心里也有一把火。只是我以为是性格原因，没想到后来熟络后聊天多了，才知道她有这样的隐疾。

我真诚地说：“夫人……”

“不准叫我夫人，任何爱称都不行?！?/p>

“哦……我是说，我会努力练级，不给你丢人。”

“随便?！?/p>

我能想象到屏幕那边她撇嘴的表情。

碧槃对人有天然的防备，包括我也不例外，但随着慢慢相处，逐渐能渗透到她的日常。我才知道她在现实中有一个很爱她的男朋友，而她始终模棱两可。是不爱吗，大概不是，很爱吗，大概也不是。

无论是现实还是虚拟空间，她始终小心翼翼禁锢自己的爱意，不愿，也不敢给别人。

“我不想结婚?！彼苋险娑晕宜怠?/p>

“是和你男朋友，还是和我？”问这句话时，我不禁笑了，听起来像是当了小三，不过更奇怪的是，我一点嫉妒情绪都没有。

她回答：“都是?！?/p>

“那我们只做朋友，特好特好的那种?！?/p>

“特好特好吗……”她没有给我回答。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为她特别特别好的朋友，但在游戏里一定是特别特别好的伙伴，有她相助，很多艰难的副本都一口气刷下来，经验值腾腾上涨，浑身充满能量。

我们在兰若寺中除鬼，在黑风洞降妖，在比武场立威，我们立志要踏遍《倩女幽魂》的每个地方，在这个江湖中扬名。

我们决定去挑战蒲家村祠堂的神荼与郁垒成精画像，不愧被称为最强挑战，当他们倒地时，我俩带着残血相视而笑。

“我药瓶空了，你呢？”

“我也没有?！?/p>

正说着，一道红光穿透碧磐的胸口，带走她最后一小管血。我看着倒地的碧磐，像是做了一个荒谬的梦。

醉天出现在面前，带着邪笑：“我说过总有一天给你们颜色看看。”

“混蛋！”我挥刀冲向他，却很快倒在他的掌下。

“你等着！”我恨恨选择复活，再次寻他复仇，战力的差距却让我一次次被醉天杀死，一开始他还带着轻蔑，然而随着我契而不舍地又一次次冲向他，他有些慌神：“你个白痴，不可能是我对手。”

“那我也不能让你好过，竟然伤害碧磐，我饶不了你。”我杀红了眼，终于让他退却：“你个疯子，我才不和你浪费时间?！?/p>

我呵呵笑着，看到碧磐走过来，像一个孩子邀功似的说：“我为你报仇了！”

“你……”碧磐慢慢地说，“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我们是侠侣，对你好不是天经地义吗？”

“哪有什么天经地义的事?！彼挠牡厮担盎故切恍荒??！?/p>

她冷淡的反应让我有些意兴阑珊，似乎我的举动不仅没有感动她，还和她有了疏远。

后来我听别人说，我在和醉天血战时，碧磐就在旁边静静看着，丝毫不动。

“我要备考公务员考试，最近一个月不登陆游戏了?！蹦翘焐舷卟痪茫沂盏奖膛偷乃叫?。

“好，你要加油啊。”我真心为她鼓劲。

她看起来心情不错：“会的，我的目标是考进前三名?！?/p>

“哇，到时候该怎么庆祝呢？”

“不如我那天娶了你?！?/p>

我一愣，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心中仍旧抑制不住惊喜：“一言为定。”

她在现实中一定遇到了很美妙的事情吧，对未来有了期待和希望。带着欢欣的心情与她告别，我静待一个月后的日子。这期间我努力练级，为了能在“婚礼”那天配得上她“夫君”的身份。

然而我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当她再出现时，就是我们分道扬镳的时候。

“碧磐，你为什么要和我解除关系，我做错了什么，会好好改?！蔽乙涣趁Ｈ坏叵胍炝羲?。

“你没有错?！彼锲指幢?。

我小心翼翼问：“是不是什么事情不顺心，你告诉我，也许我能帮到你?！?/p>

“能不能不要这么烦？”

“我做什么能让你不烦？”

“你的一举一动让我都讨厌，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厌烦?！?/p>

这句话像一盆水让我浑身凉透，我望着黑下去的头像，发呆良久，像是经历了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人不见了。

我不知道她如此讨厌我是为什么，却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并没有因此改变。我试图在游戏中走近她、温暖她，一次次被推开，这次彻底离我而去。

我独自走在杭州城，在我们一开始相识的小桥上站立良久。

原来失去一个人这么容易。

发呆许久，当我准备也退出游戏时，看到醉天再不远处挡住一个女孩的路。

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只见女孩一直在躲着他，而他像个癞皮膏药。

我走过去问：“怎么了？”

女孩像找到救星：“他这人，非逼我和他结婚?！?/p>

醉天朝我瞪眼：“滚蛋，混小子！”他朝我身后瞧瞧，“呦，你那老妈子没在啊？”

找死。我死死盯住他。正好本大爷心情不好，拿你开刀。

“别忘了，你一个人打不过我?！彼媛恫恍迹晕野诳苁?。

我让女孩离我远点，带着灿烂金光向他冲过去。

去死吧！

再见了。

醉天的尸体躺在脚下，迟迟没有消退，恐怕他一时无法消化这个事实。

“我变强了，而你，还是这么弱?！?/p>

我冷冷丢给他一句话，转身就走。

“大侠，等等我?！备詹诺呐⑴芄?，“谢谢你救我?！?/p>

我扫了眼她的ID：笑笑?？晌蚁衷谥幌肟?。

我摇摇头：“是他欠揍，我不是救你，只想砍人?！?/p>

“你心情不好？”

“我很好?！?/p>

“明明很不好。”

“你离我远点，不然连你都砍?！?/p>

她住了脚，我没理会，继续向前走。

“无论怎么样，还是谢谢你?；褂?，你声音很好听?！?/p>

她在身后使劲喊。

白痴。

之后的日子，和碧磐一直没联系，她在游戏列表的好友里许多时间都是灰的，偶尔点亮，我想去联系，又怕被她更讨厌，硬生生止住步子。我听其他人说，她好像放弃了公务员考试，工作不是很顺心，感情似乎也并不顺利。

这些消息让我对她更揪心，越是这样，我越不能打扰她。她就像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想让她放下警戒，只有在一个感到安全的环境中?；蛐碛蜗肪褪?，但我不是。

身边倒是多了个小跟班：笑笑。经常能在同一个地方相遇，她会很热情打着招呼，我每次都敷衍几句。这个笨蛋，看不出我不想理她吗？

“喂，游戏更新了，出了比武招亲，要不要试试？”帮会里有朋友说，“说不定能找到漂亮妹子呦?！?/p>

“没兴趣。”不知怎么，我又想起了碧磐，心里不由一紧。

“就当是打发时间嘛，光在野外打怪有什么意思?！蹦筒蛔∷乃擞粒泊拍敲吹愫闷?，我发布了招亲。

结果……一个人都没有。

朋友见这情况，劝我说再试试。于是第二次、第三次……无人前来。

我再也不想继续下去了，这是找伴还是找虐啊，虽说本来也没报太大心思，也不能这么伤自尊吧。

朋友反而兴致勃勃，对我说：“你知道笑笑吗？咱们帮派的。”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谁：“那个小菜鸟啊。”

“她说她想参加你的?！?/p>

“可也没参加啊。”

“废话，你天天后半夜才发招亲，人家注意保养都睡美容觉呢。我告诉你，听说这女孩现实中很漂亮，你可要把握机会?！?/p>

“什么机会，我还是一个人玩，后面跟着个小跟班，很烦?！?/p>

朋友“啧啧”两声，突然说：“你之前是不是和碧磐待得太久，说话都像她?！?/p>

我忽然愣住。

态度冷淡，表情冷漠，动不动就嫌烦，这不正是碧磐以前对我做的事情吗？

我一直想用热情融化她的冰山，什么时候我也成为了一座冰山？

我又想起笑笑每次见我都带着笑脸讨好般套近乎，我却无动于衷，从来不在意她的感受，这样会不会给她带来伤害呢？

就像……碧磐对我那般……

我重重叹口气，终于意识到，或许我不应该继续沉浸在这样消极的情绪里。

“我……”我迟疑着说，“我会找她谈谈?！?/p>

“我们结成侠侣吧。”

出乎意料，没等我找笑笑，她先联系了我，直截了当提出，反而让我不知所措。

换做之前，我肯定不耐烦让她离开，现在却犹豫了：“这个……”

“我知道你之前有一位侠侣，后来分开了。虽然我没有她厉害，但也会努力跟上的。”

“我和她之前感情很深?！蔽艺遄盟?。

“我知道，不会介意，那已经是过去式，不是吗？”

“我很久没练级了，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可能保护不了你?！?/p>

“但你一定会站在我前面，对不对？”

“我现实中工作很忙，不能长时间在线?！?/p>

“但你只要方便就会陪我，没错吧？”

……

我每找一个推辞的借口，她都给我一个反问，而我竟然还无法反驳。我好像听到心里某处发来的一丝崩塌声音，那是对外界防备和不信任的冰山正在开裂。

是我一直想对碧磐去做但没做到的事情。

“你为什么非要找我？”我问。

“因为你一开始救了我，因为你声音很好听，因为你看起来很孤独，因为……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坚硬的冰山瞬间塌成碎片。

“你会答应我，对不对？”

笑笑用期盼的语气问我。

我再也忍不住，向她走去……

我们结婚了，没有钱送她“以爱之名”，我只有带她苦逼去刷友好度，在黑风洞斩杀负心鬼，而她毫无怨言跟在我后面。

就冲这一点，我就要做到最好补偿她。

“老婆，打出一套高级装备，快接着！”

“老婆，我今天种菜技能又提升了，能多赚些银子?！?/p>

“老婆，你看咱家还缺点什么，我去备?！?/p>

……

天哪，我实在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得这么婆婆妈妈，整天在游戏里围着笑笑转，想的是如何让她更厉害，如何让我们的家更温馨，成了不折不扣的“家庭煮夫”。

笑笑对我也报以热情回应：“家暴”。但凡见到我脑袋绿了，就立刻把我杀回蓝色……毕竟在我精心“服侍”下，她现在功力与日俱增。

“我不允许你顶着绿色，这是对我的侮辱?！毙πβ前云厮怠?/p>

我的心，在柔情的波浪中晃啊晃啊，就像结婚时我为她唱的那首歌。

“我遇见谁，要用怎样的对白……”

谢谢让我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