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再次拿起《标日》时,情不自禁的说到:“欢迎回来,这一次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随后,他熟练的翻开书本,拿出纸笔,把五十音写在两张纸上,一张是平假名,一张是片假名,又附加了一句“把时间留给重要的事情”。写完后,他把两张纸贴在了随时能看到的地方。一切准备就绪,他凝视着眼前这一切,脑海中回放着十年前的点点滴滴,一切忽而如昨:那一年他才1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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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老家在南方,坐落在蜿蜒曲折的江畔。父母是农民,文化程度不高。他初中毕业后,便和村里的同龄人一样,弃读高中,外出打工去了。
他第一次出门的目的地是上海。由于学历不高,他只能去那种对学历没有要求的工厂上班。然而,阴差阳错的是,他却进了一家大型钢铁制造公司里,当了一名内部保安。
内保的工作通常是在夜间,有负责大门看护,有厂区巡逻,有驻点巡逻等岗位,岗位不同,职责也不同。第一天上班,他被安排到了厂区巡逻队。
这是一个流动性很强的工作,主要负责整个厂区的治安。巡逻队把五个人组成一个小队,每个小队配一辆皮卡车,车内坐前二后三,后备箱放着防刺服、防暴棍等防暴器械。
他所在的巡逻队,是一个半军事化管理的部门。每天都要训练,上班时还有规定,不允许队员携带任何通讯工具,违规者直接辞退。在如此严格的环境下,队员们想尽了办法打发无聊的空闲时间。
他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在巡逻队中没有什么朋友。唯独一个和他聊得来的,是一个叫“大仙”的上海本地人。
大仙这人性格随和,有空闲的时候,就会拿出一台外表看起来像电子词典一样的机器把玩。
他疑惑不解的问大仙:“你不怕被领导看到罚你的款吗?”
大仙一副不屑的姿态说道:“这又不能打电话发信息,怕什么?老虎(领导)早就知道我有这个了”,边说边摇晃着手里的机器。
“这是什么机器?游戏机的吗?”
大仙有些激动地对他说到:“这个叫3DS,你也去买一个,咱两一起联机打怪物猎人,怎么样?”
“嗯!那你能先借给我玩几天吗?”
“可以,先借你玩几天练练手。”
他接过游戏机,如获至宝。
在大仙的“怂恿”下,并没有多少存款的他,斥“巨资”,也买了一台3DS。然而,他买的和大仙的不是同一款机器。原来,3DS是日本任天堂公司研发的一款掌上游戏机,它并没有在中国大陆发行过。所以,国内能买到的都是水货或者破解版。
而他买的就是实打实的水货正版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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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上班前,他遇见了住在宿舍五楼的大仙。
“抱歉,大仙,我的机器好像不能跟你的联机,我的是正版,和破解版联机会被ban(封账号)”。
他略带歉意的语气说道。
大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正版机子可以玩最新的怪物猎人,到时候你再借给我玩,怎么样?”
他面露苦色,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心里很清楚,正版机器全是日文,自己根本看不懂。但是为了两人之间的友情,他还是硬着头皮,盯着屏幕上的日语文字玩游戏。
为了彻底的玩懂《怪物猎人》,他上网查找各种攻略资料,但是很多都不完整。缺胳膊少腿,有上文没下文,非常影响阅读。
此时的他萌生出了一个想法:自学日语,就可以不用看攻略了,多方便啊。
说干就干,他按网上的推荐,购买了一套《标日》初级上下册,打算利用业余时间学习日语。
《标日》全称:《中日交流标准日本语》是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面向广大日语爱好者自学日语的一套教科书,分初、中、高三个等级。橘黄色的封面,16开本的书体,同时还配套了听力cd光碟,现在还有手机专用的《标日》APP。
他的目的很简单,学日语只是为了看懂游戏文字而已。
他学的非常慢,光五十音就学了一个月。一本《巡逻队工作手册》被他写满了平假名和片假名。
身边的同事见状,既好奇又不解:
“你这是要去日本旅游吗?”
他摇了摇头,微笑着说,只是兴趣爱好而已。
时光飞逝,斗转星移。他在巡逻队待了了整整两年。队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当中有一个会说日语的小伙子。巡逻队的包容性非常强,这里面的队员来自五湖四海,天南地北。有家里还种着几亩地的菜农,有退伍多年的军人,也有四处躲债的企业老板。只要大家遵守纪律,按时训练,上头也不会管的太多。
如此一来,原本半军事化的巡逻队生活,逐渐变得多姿多彩起来:有买书自学种植的,有比赛谁跑得快,练体能的,也有凑一起打游戏,打牌的,也有独自在操场上大声唱歌的。
就在这看似和谐的生活环境下,也暗藏着巨大的生命危险。巡逻队的另一项工作是负责守卫炼钢厂输送带上的矿石原材料。每次上班都要爬高架,到厂房内部巡逻,有时要和炼钢的锅炉近距离接触,高温和高空使得每个队员都小心翼翼、心惊胆战。
父母知道他在巡逻队上班后,极力劝阻他离开那种危险的地方,因为他还年轻,不能在那种封闭的地方耗着。他被说动了心,在第三年年初,他提交了离职单,日语的学习进度也中断了。
通往厂区大门的大路两旁,行道树被炼钢厂烟囱吐出的烟尘抹去了勃勃生机,叶片也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煤灰,变成了灰叶。
到了离开那天,他把当初买的3DS送给了大仙。两人经常一起玩,大仙也耳濡目染的能看懂一些日文。大仙收下机器,帮他拿了行李走了一段,留了最新的联系方式后,就此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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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巡逻队后,他去了广东,在制衣厂做了半年。然后又回到了上海,在一家物流仓库上班。
仓库的工作很简单,他很快就适应了。那年他给自己买一部新手机,用上了4G网络,空闲的时候,他就在手机上看动漫。一开始看的是《数码宝贝》系列,他想弥补童年的没能看到结局和续作的遗憾。
看完《数码宝贝》系列后,他又尝试着看其他类型的动漫。
从那一刻开始,二次元的大门正式向他敞开。
《我们仍未知道那天所看见的花的名字》第一次夺取了他的眼泪。
《Clannad》第一次让他懂得父亲是成长路上隐形的守护者,懂得了结婚的意义是什么,懂得了家代表着什么。
《四月是你的谎言》第一次让他知道了,就算到生命尽头,能和钟意的人一起就是最幸福的。
《狼之子》第一次让他学会了“女子虽弱,为母则强”这八个字。
当年,恰逢著名导演新海诚的电影《你的名字》在国内上映。很少去影院的他,居然去看了四遍。
他的灵魂被动漫里细腻的情感包裹。
他的情感被团子大家族的温暖治愈。
他就这样沉浸在动漫的温柔乡中。
直到某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学过日语,动漫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学习动力啊!学会日语,就可以去东京的新宿、秋叶原等动漫圣地打卡,去看富士山、去看镰仓的江之电、去京都……于是,他又拿出《标日》,揉平折角压痕,掸去灰尘,开始认真学习日语。
这次学习他很用功。每天下班,回到员工宿舍,他就拿出《标日》初级上,到路灯底下,大声的朗读课文和背单词。上班期间,一有空闲,他就拿笔在废纸上、包装箱上写单词。他的床边还贴着两张纸,一张写着平假名,一张写着片假名。再有时,他还尝试着翻译游戏里的日语台词。
但是,年轻人的冲动,来的快去的也快。学习技能,没有反馈,这样的热度并不能保持太久。
学习的劲头过去后,他又想到一个问题:学日语有什么用呢?花那么多时间学习,最后只能看动漫和旅游吗?他带着问题,问了身边的同事,听听他们的意见。
有个叫王杰的人跟他说,要学能用的上的技能,学会了用不上就是在浪费时间。听到这句话,他暗自忖度:还是佛系一点吧,反正学会了也不一定用不上。
仓库内陈列着各种货物,高架底层堆放着的货物,因为经常挪动,看起来有些杂乱。而最上层的货物,却一直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因为那是昂贵的名品。
最终,他的《标日》学习进度停留在了初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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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物流仓库工作两年后,他接到家里的电话,父母叫他回家相亲。
此时的他,已经25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而且,这是他自己嘱咐家里帮忙找的相亲对象。于是他辞了职,回家去了。
回家后,同年相亲,同年结婚,亲朋好友都觉得太仓促,而他却不以为然。他把以前独居的东西全扔了,准备迎接新生活。《标日》系列的书也被他彻底的放在了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
第二年,他有了孩子。
第三年,妻子在家带孩娃,他在外上班。
第四年,他的婚姻出现了裂缝,妻子离家出走。
老家厅堂中间挂着一面巨大的镜子,那是他结婚时父母买的,现在早已落灰。
面对有失败的婚姻,他只能选择在电子厂里,浑浑噩噩的、如同人形机器般的上班。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不想就这样泯然众人,他觉得还有很多事情要他去做,他越想越伤心,上夜班时独自一人跑进厕所抹泪,抱怨命运的不公……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清醒地消沉着。
他知道不能这样一直消沉,总要去做点什么。于是,他花几千块钱在网上报班学画画,结果还没学完就放弃了。他去外省学技术,又被忽悠了,一分钱没有,给人家白干大半年。
而此时此刻,那本《标日》依然静静地躺在他房间办公桌的柜子里面。距离他上次主动学习,也经过去了整整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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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般无奈后,他又回到了上海,回到了物流仓库上班,回到了那个梦开始的地方。
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他想再拼一次。
2023年3月24日,新海诚导演的最新作品《玲芽之旅》在全国上映。他第一时间去看了电影。
观影回来,他浑身颤抖,他想哭,但哭不出来,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一天下午,他的手机接通了一个电话,是快递员打来的。
下班后,他拿着快递,踏着矫捷的步伐,回出租屋。撕开快递包裹,两本熟悉的16开橘黄色《标日》映入他的眼帘。他看着这两本书,眼角泛着泪花,轻轻地说了一句:“おかえり”
此后的一个月里,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又一次把五十音图贴在了醒目的位置,旁边还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把时间留给重要的事。
他不再沉迷游戏,不再沉迷短视频,只要一有空闲,他就学习日语。平时上下班,他放弃了骑车,每天提前30分钟步行上班,边走边背单词。如此这般,他的学习效率超过了之前,进度一下由原来的一个月一课,变成了一个月四课加单元复习。
而此时的他已经29岁了。
有一个人划船去湖对岸游玩,到了湖中心,船发生故障,那个人停在那里,祈求上帝来救他。
一名渔夫划船到他旁边:
“嗨!你怎么啦?”
“我的船出了点问题,不过我想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那个人说。
渔夫走了。
过了一会儿,船开始渗水,那个人慌了,不停地念叨着,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架。
又有一名渔夫过来了:
“嘿!你的船漏水了,快到我这儿来!”
那个人再一次拒绝了帮助。
终于,船下沉了,那个人抱着一块木板漂浮在湖面上。
此时又过来一名渔夫:
“别紧张朋友!我马上来救你!”
那个人说到:
“感谢您的好意,先生,我是上帝忠实的奴仆,我相信主会来拯救我”。
最后,那个人体力不支,沉没于湖底。
死后,他的亡魂质问上帝:
“主啊,我是您虔诚的信徒,您为什么不来救我呢?”
上帝骂到:
“你这个笨蛋,我不是派了三条渔船吗?”
十年时光,他曾经放弃了学习《标日》最好的年华,怀疑过学习《标日》的动机。但是这一次,他主动抓住了拯救他的渔船,不在乎外界的任何质疑,终于静下心来学习日语了。
因为这是他和《标日》的十年约定。
因为这也是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