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曾经有一条漂亮的红纱巾。纱巾是妈妈从县城买回来的,红艳艳的像冬日里的一团火。妈妈把她围在大姐的脖子上。大姐的脸便像被火光映红了,光彩照人。
我们姐弟几个围着姐姐拍着手又蹦又跳,直夸好看。母亲笑眯眯地打量着大姐,不无得意地说:“我的芹儿长得好,稍一打扮就有模有样儿?!?/p>
姐姐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双手小心翼翼地抚弄着薄如蝉翼的纱巾,笑靥如花。我和妹妹在一旁艳羡地看着,盼着自己快点儿长大。等长大了就可以梳长长的辫子,围漂亮的纱巾了。
如此艳丽的纱巾,被我们全家人当宝贝似的供着。姐姐平常干活时是舍不得围它的。纱巾被叠得方方正正,盖在被褥摞上。那柔软的一抹红让整间房子都亮堂起来。
妈妈和姐姐担心我们粗手笨脚弄坏了纱巾,不准我们姐弟几个碰它。当着她俩的面,我们几个毛孩子可乖巧了。面对红纱巾,只敢远观,不敢亵玩焉。
等妈妈和姐姐都不在家时,我和妹妹就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我俩你争我抢轮换着把纱巾裹在头上,围在胸前过瘾。纱巾那盈盈一握的娇柔质感至今留存在记忆深处。
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春节终于到了。大年初一,姐姐穿着新衣服,围着那条红纱巾闪亮登场。在一大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里,姐姐是最亮眼的那一个。无论走到哪里,人们对她胸前那团火红都赞不绝口。
那个年代物资匮乏。在如此荒避的小山村里,姐姐和那条红纱巾出尽了风头。左邻右舍都知道我家有条漂亮的红纱巾。常言道人怕出名,猪怕壮。姐姐的红纱巾也在劫难逃。
春节过后,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没过多久,向阳的山坡上已经积雪消融。我家附近的几个孩子趁着中午的大太阳常常结伴到山坡上玩耍。
这天,邻居家的花花约我和妹妹去山上玩。临走时,花花缠着我和妹妹把姐姐的红纱巾带上。起初我俩都不敢拿,怎奈经不住花花的再三怂恿。趁着妈妈和姐姐在厨房里忙活,我偷偷把纱巾塞进衣袋里溜出家门。
那天艳阳高照,天气暖洋洋的。我兴高采烈挥舞着红纱巾一路高歌。妹妹则把纱巾抢过去,一会儿裹在头发上,一会儿围在胸前,臭美得不要不要的。
花花在一旁冷眼看着,不言不语。我们就把纱巾递给她,让她围在脖子上美一美。然而,她却像触电一样直摆手,说什么也不愿意围。花花还得意洋洋地说,她娘已经答应要给她买一条同样的红纱巾。
我和妹妹都感到奇怪。因为花花娘从来都不愿意在她身上多花一分钱。她还常常当着我们的面数落花花,说她是个没用的赔钱货。所以,我和妹妹并没有把花花说的话放在心上。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我们在山坡上用石头盖房子。
不一会儿,一座气派的“院落”就出现在山坡上。我们围着它左看看,右瞧瞧,对自己的作品甚是满意。
这时花花提议,到旁边的山谷里转一转,看看老蛙蒜是否开花了。妹妹懒得去,说前一天才看过,刚刚结了花苞,不可能开的。花花软磨硬泡非要再去看看。我俩无奈只好同意了。
走了没几步,花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叫出了声。我和妹妹连忙问她怎么了?她故意卖关子,说有件重要的事给忘了。
我和妹妹一头雾水,瞪着眼睛狐疑地看着她?;ɑㄏ干钙厮担骸霸勖切列量嗫喔呛玫脑鹤硬荒鼙槐鹑嘶倭耍梅鸥稣蛘??!?/p>
什么镇宅之宝,我和妹妹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不过,我俩也有点儿担心,怕自己费劲巴力盖好的房子真的被人给毁了??墒?,这荒山野岭的,我们到哪里去找镇宅的宝物呢?
花花好像猜透了我俩的心事,笑嘻嘻地说:“这有啥可愁的,镇宅之宝就在你衣袋里呢?!?/p>
我伸手一摸,掏出了红纱巾。花花说的没错,浑身上下也只有它是个宝贝了。我只好把纱巾叠成小小一块,放在院子中央。担心纱巾会被风吹走,我捡来一块干净光滑的石头压在上面。然后,我们仨手牵手唱着歌儿去了旁边的山谷。
等我们玩够了,回到前山的“宅院”前,却傻了眼。院子倒是好端端地还在那里,可是镇宅的红纱巾却不翼而飞了。
我和妹妹这下可慌了神,连忙东张西望四下里找。每个灌木丛后面我们都找遍了,连石头缝里也翻遍了,却不见红纱巾的踪影。山上就我们三个孩子,也未曾看到有人路过。红纱巾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我和妹妹吓得脸都白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直抹眼泪。
花花一个劲儿甜言蜜语地安慰我俩,我心里对她恨得牙痒痒,却又不好发作。要不是她出的馊主意,纱巾怎么会弄丢呢。
妹妹可不管那么多,冲着花花一顿连珠炮般的疯狂输出?;ɑㄈ吹勾蛞话?,摆出一副委屈兮兮的样子,拧转身子负气地一走了之了。
我和妹妹知道闯了大祸,躲在山上不敢回家。我当时肠子都悔青了,恨自己轻信了花花的花言巧语。那天,一直挨到太阳偏西,听到妈妈唤我们回家吃饭,我和妹妹才提心吊胆回了家。好在妈妈和姐姐都没有发现红纱巾不见了,我俩才侥幸躲过一劫。
第二天,我和妹妹终于忍不住吞吞吐吐向妈妈坦白了。原本以为会挨妈妈一顿胖揍。没想到她只是气呼呼地在我俩脑瓜上轻轻拍了一下,就饶过了我们。
“以后少和花花玩儿,这丫头爱耍心眼子,你俩玩不过她的?!甭杪杷淙幻挥写蛭液兔妹?,这句话却说得郑重。
美丽的红纱巾从此再也没有找到。它的的遗失一直是个未解之谜?;ɑㄔ谖倚闹械男蜗蟠哟艘脖涞媚:磺?。我们没有因此绝交,但是彼此心里一直隔膜着,疏远了很多。
后来,我们举家离开了家乡,搬进城里。再后来,我大学毕业工作了,成了家。在这条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更宝多贵的东西渐渐离我远去。时间是个技艺高超的扒手,不知不觉间几乎将我洗劫一空。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永远属于你的。就连这副躯壳最终也要化作尘土归于自然。就如那条美丽的红纱巾,丢失了,就再也难以找回。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生。
所以,拥有时请倍加珍惜,不要等失去了才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