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最大的爱好是钓鱼。一年到头,除了冬天最冷那几天,他几乎天天背着鱼具到河边报到,可以称为“钓鱼老模范”。
父亲的最忠实的追随者是小外甥。只要周末,小外甥一有空,就守着父亲一起钓鱼。小外甥不允许父亲抽烟,所以父亲总是背着小外甥偷偷过烟瘾。如果不幸被抓现行,父亲要是说:“外公不抽烟,没力气钓鱼。”小外甥会皱皱眉头,为难地说:“这真是麻烦事。为了多钓几条鱼,你就抽吧!”
小外甥钓鱼这事也是小妹的心病。因为语文老师打电话来说小外甥每次写作文就写钓鱼,而且用钓的鱼数量来凑字数。数老师也会来告御状,陪外公钓鱼是他不完成作业唯一理由。有一次,数学应用题关于钓鱼的事,他就来精神了,用了半节课和同学分享钓鱼的事,结果作业得了个大鸭蛋。
钓鱼虽然是父亲和小甥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但是我人生中最惬意事是边喝茶边听父亲讲小时候偷鱼的故事。
农村合作社的时候,农村太穷了,自己家什么都没有,不向大自然多要点东西,那是要死人的。所以每家每户都暗地里偷点东西,比如偷甘蔗、偷柴、偷米和偷鱼。
偷甘蔗得有脑子的人才干得了。一到收割甘蔗的时候,父亲就带着同龄小孩向队长请示要求到中央先割。队长非常赞赏自动请缨孩子,总是欢喜地点头同意。
这些熊孩子钻到甘蔗口深处,找准最粗的一根甘蔗狠狠砍下去,砍翻后,又清理掉周围的甘蔗,拾掇出平平整整的一方地。接着他们把甘蔗叶铺在地上,厚厚一大层,睡上去软软的比棕板床还舒适。这时候他们把最先砍下的最粗的那条甘蔗砍成几段,大家一起分享。父亲们想休息的时候,就躺在甘蔗叶上呼呼睡上一觉,想吃甘蔗的时候,就砍下一根又大又粗的甘蔗慢慢享用。有时候也会被大人们逮到,少不了斥骂,但是父亲说,在他记忆深处大人的斥骂也是甜的。
当年烧饭全靠山上的柴火,但是每家每户天天砍柴,大山光秃得像和尚的头。如果不去封山去偷点柴回来,有米也烧不成饭。父亲和他的小伙伴们结伴偷柴?!安慌律褚谎亩允?,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父亲们对队友可挑剔了,有时他们还会收到伙伴们的小贿赂,即使这样,许多小伙伴还是被拒之门外。
天没黑之前,父亲们到河里游泳戏水,一到天色挨黑,他们从水里出来就钻到山上去。父亲说有几次遇到巡山的人,他们吓得直往山里面躲。而巡山人在山外面恐吓他们,带的狗群在外面吼得厉害。因为天晚,他们吼了一阵就走了。父亲们在夜色中偷柴,山上的荆棘把他们割得遍体鳞伤,等到回校上学时,不敢穿短衣短袖。
偷米并不算偷。大队里有谷收成了,必须有人用手推车推到供销社粜米,这样才会换成钱。大队里的长辈们会挑几个伶俐又会吃苦的孩子,在手推车前拉纤,而父亲总能选上。因为供销社在20里外的镇上,这个体力活其实很累人,车队走走停停。
父亲说一看到小镇,孩子们就会欢腾起来。长辈中最年长的伯伯让车队休息,而他自己会拿个大簸箕装满谷子,然后拿到路边的饼摊上去换大肉饼。等他们粜完米回来,回到饼摊前,慢慢享用。小孩们吃大饼,大人们边吃饼边喝酒。吃饱喝完,大人们醉熏熏地踩着花步往回走,小孩们推着空车。
驾驭空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有时推到马路中央,有时推到路边的小摊上,有一次差点推到村头的池塘里。这时候的大人们可不管你,因为他们已经醉得找到北了。一路上大家讲笑话、唱歌,有的大人还唱起了大戏。一年的辛苦似乎在这一刻都那么值得。
说完偷米,得讲偷鱼。偷鱼可要有耐心,非得等到夏种时期。一到七、八月天气酷热,秧苗急需灌水,父亲们就跟着大人们踩水车。其中有一位长辈思维活络,他踩水车时,总喜欢搭个凉棚,所以即使大中午踩水车也不觉得酷热难熬。
你想大家都把水往田里溉,池塘很快就见底了,那些活碰乱跳的鱼晃得你眼热。当然,自己大队里的鱼得存到过年,这样一来,踩水也并非简单踩水,还有一个重大任务——看鱼。所以大队安排晚上有人踩水值班。
晚上值班很无聊,一听到有人说隔壁大队的池塘水很浅,没有人看鱼时,父亲们兴奋得像得了六和彩,马上反应:“走,去看看?!?/p>
他们分配任务,人小细心的望风,水性好的下水,力气大的串鱼。父亲们,把裤子一脱,光着屁股下到池塘。其实,这池塘也没像报信人说得那么浅,但是鱼真心多。几个人一搅混,在月光下白晃晃的鱼就拼命往空中跳。
父亲们正要大干一场时,望风的人跑来说:“不好了,那边一亮一亮的,有人来了。”
父亲们急慌上岸,也顾不得穿上裤子,光着腚往山上乱窜。父亲说,真是天杀的,满屁股的棘让他好几天不能坐凳子。
他们在山坳里等了许久,也不见有动静,大家商量是否要回头看看。
胆小的伙伴说,不行,万一被抓现行,那不是玩的。
于是,他们光溜溜回到水车旁,把这事汇报给了大人们。大人们看着这几个光腚的孩子笑了一通,那个创意大伯问他们是不是真看清有人来。
当大家一起询问的眼光看着望风的小伙伴时,他竟然吱吱唔唔地说,也不知那光是不是萤火虫。
父亲们唏嘘不己,大骂胆小鬼,害得他们扎了满身刺,丢了裤子,还捞不成鱼。
创意大伯说,别怕,走,我带你们回去再捉鱼,怕什么怕。
据说,那一次父亲们捉了好几十斤回去。最大的一条他们当晚就杀了,放在2尺8的大锅里,舀满水,煮了吃了。剩下的鱼汤,他们放入粉干,再煮。父亲说,现在每次想起那次美味的鱼汤粉干,他就会重新再煮,但是没有了当年的味道。
现在,我们生活水平提高了,再也不用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了。但是我们解决了生存问题,却忘了怎么生活。
在物质极其贫乏的日子,父亲们在挣扎中得到快乐,在物质丰裕的今天,我们在麻木中失去感受快乐的能力。每一段艰辛苦涩的经历都是一笔丰厚的财富。
现在,父亲不用再偷鱼了,但是他有些不甘心吧,所以他每天背着鱼具,在寻找新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