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月10日上午,拉萨火车站,我上了开往郑州的火车。
从06月26日,我骑着单车走出校园的那一刻开始,到08月10日,我踏上了拉萨开往郑州的火车结束,整整四十七天在路上的行程。如今的一切,宣告全部结束。
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在路上不断地转换着时间和地点,一直在路上不停地遇见和告别,如今所有的遇见全部堆积,化作一次好久好久才能够再见的告别,我们把它交给了缘分,让它来裁定一切的悲欢离合。
拿着自己的背包踉跄地走出等风来客栈大门的那一刻,我回望着眼前这个在拉萨的寄居之地,我回望着拉萨这片永恒不变的天空,我拼力想多闻一下弥漫在空气中煨桑的味道,而我终究不得不离开这一切刚刚熟悉起来的熟悉。
那一刻的离别打破了对自己曾经留存的所有意料,一切来得太过迅猛,尽管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多想把这一切当作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梦,让这一切美好继续在梦中延续着,没有一切负面情绪,没有一切失落和恐惧,没有一切告别和离开。但这个被称之为梦的梦终究不是梦,是梦也有梦醒的一天。
而梦醒时分,也许就是今天,登上离开拉萨火车的那一刻。
……
还记得离开拉萨的前一个夜晚在客栈,凌晨两点躺下,老宋提前退了床位和老林挤在一起,夜里的我们是离开前最后一次睡在一个屋里。
因为黄牛倒票,老谷、雪晨、陆涛他们仨终究没能够实现进去布宫参观的愿望;老宋和我同一天离开拉萨,只不过他上了开往成都的列车;老林一再改签,最终和小黄一道去了青海西宁;老郑最后一个离开拉萨,终究也没在拉萨住够一个月,我们相继离开之后,他也回到了浙江。现在,对于队里七个人后面的下落仅限于此,有些人接着上学,有些人继续上班,有的人还在漂泊……
回乡返校间曾经坐过无数次的火车,但这一次不得不警醒。从拉萨到郑州,近四十个小时的行程,火车将在青藏高原穿行,翻越海拔五千多米的唐古拉山山口,跨过藏北可可西里大面积的无人区,注定这是看着车窗外的一次旅行。
列车上,坐在旁边的是一对年老的藏族夫妇,而我一个人被孤零零地挤在靠窗的位置。
从头到脚都是传统的藏族装扮,六七十岁的年纪,脸上和双手都布满了一道道皱纹,深陷的眼窝,黑色的老年斑也随处可见,这便是初次看到他们的印象。显然,身着的衣服已经很久没有换洗,从身上所散发出一股常年不洗澡的馊味让人略微不适,但能够看出他们已是衣着打扮比较讲究的藏人。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藏民心里还是会有一点隔阂,说实话,他们对你也抱有一丝丝的防备。后面得知,他们此行是去西宁的塔尔寺朝拜,一路上我都没有和他们怎么交谈,我望着车窗发呆,而他们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事情,从口中说着含混不清的藏语。
我的对面坐着一位来自江苏的大哥,之前他们在拉萨从事援藏工程建设,趁着假期回常州探亲。无聊之余便和他随便搭话解闷儿,那位大哥也算是健谈之人,两个人也是聊得投机,无聊的人们在无聊中打发着路途中的光阴。
中午时分,坐在一旁的藏族妇人从行李包中拿出一个鼓囊囊的布袋,原先的白色袋子已经在常年的频繁使用中失去了光泽,呈现出旧日里的黯淡。满是粗糙褶子的双手慢慢解开系在袋口处的红色绳结,从里面掏出一块食物放到老伴儿的手中,自己再拿出一块塞到自己的嘴里,他们两个咀嚼着,吃得津津有味,不时地把吃剩下的骨头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后面才知道他们所吃的是牦牛肉,这是我们在拉萨所期待的奢侈大餐。
两个年老的藏人互相扶持着,举手投足间仅凭眼神的交流便能够读懂彼此的内心。吃饭后便又静静地坐着,发着呆,一路上始终都没有去参与一旁聊得热闹的话题。
列车直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到达西宁,他们携着一个破旧的背包互相搀扶着缓缓走下车厢,这是他们朝圣的地方,还未到达塔尔寺,在车厢里便已经开始进入虔诚的状态。
这是一对普通不过而又真实的藏族夫妇,眼神间能够看出一种坚毅的信仰,我误打误撞,曾亲眼目睹了一截普通人普通的生活常态。
车厢的另一面坐着一位和我年纪相仿的姑娘,她是辽宁大连人,趁着暑假徒步川藏线,紧接着又去了尼泊尔。在车上一起打牌的间隙,她讲着一路上的故事,从成都到拉萨,徒步外加搭车用了十一天的时间。她说着一路上碰到的好心人,在川藏线上主动停下车来载她们,她说着一路上碰到的土豪朋友,由此她也有幸路途中享受在房车中睡觉的待遇……她讲着在尼泊尔的遭遇,能够坐到车顶的公交车,物美价廉的尼泊尔手工艺品,她指着穿在身上的漂亮花裙子说道这是她在尼泊尔廉价淘到的,接着又向我们展示起纹在手背上的尼泊尔图案……接着说起了加德满都、博卡拉的种种,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尼泊尔有幸体验到了滑翔的感觉,也许这才是她们尼泊尔之行的最大亮点。
她叫蔡欣欣,到达西宁时,她在这里转到北京的动车,后面便再没有见到。绿色的冲锋衣,一条花色的裙子,一双运动鞋,一个专业的户外背包,它们全部装备在一个瘦弱的女孩子身上,高大的背包遮挡住了她的头,只看见背包在车厢前面移动着,不一会儿背影便消失于拥挤的人群中……
临下车时,她送给我一张10元的尼泊尔纸币,很长时间以来一直在钱包里面珍藏着。后来回到武汉,在一次夜里坐公交车回学校时,因为没有零钱,把这唯一一张尼币放入到了投币箱中,现在想来,于公于私都算是一种罪恶吧!
还记得在车上的她说起了川藏线临行前受到家人重重阻挠的故事。父亲狠心反对,母亲不忍心反对,不停说情,但她早已经把心放在了路上,什么样的阻挡也于事无补。她把户外装备一件件地买入放在家中,准备着,终究实现了自己又一次行走的梦想。
后面在朋友圈中看到关于她的很多状态,天南海北的诸多地方都有她的足迹,她去了很多地方,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接下来还要去很多地方……她曾经说过她的梦想:流落天涯间能够找到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只要风景足够好,人心足够淳朴善良,在那个不知名的远方开起一家客栈亦或是一家酒吧,这一切只要完全属于自己便可。
……
后面在列车上,我遇到过两个很好的朋友,尽管当初的情境已经无法还原,旧时偶然相聚一方的朋友如今已不知散落何处,我只想用文字铺就记忆的空缺和死角,尽我所能,温暖人心。
一位是来自浙江宁波的大哥,一位是来自安徽六安的老姐。三十多岁年纪的他们都已是七八岁孩子的父亲或者母亲。
大家一起在车上打牌,彼此间聊天聊的投入之后便也就熟悉起来。宁波的大哥也是一位骑行者,他从宁波出发骑行到了拉萨,他的爱车此时也被他带上火车。想来不禁感慨是同路中人,两个人不停地说着关于在路途中骑行的故事,正如事实所言,每一个路上的人在怀揣着梦想的同时,内心里也沉积着一个正在等待着结局的故事。
他喜欢户外运动,之前他和他的朋友经常在周末去爬山。据说每次出去都是在软卧中睡过去的,对于这次从拉萨到上海整整48个小时的火车硬座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
后面在他决定骑车去拉萨之时,不仅仅是一位妻子的丈夫,还是一位儿子的父亲的他,多重身份想必阻力顾虑也是重重。他征求他家老婆的意见,老婆一怒之下要和他离婚,他死磨硬泡之下才被同意放出来,但在路上还是得不间断向老婆汇报前线情况。
说着一路的艰险,从想法在他脑海中诞生的那一刻到整个计划行动圆满结束,一路上总算是有惊无险。他喜欢养各种各样的植物和花卉,他喜欢骑车锻炼身体,除了工作外,现在的他每天依然坚持着做这样的事情。
那位六安老姐的丈夫常年在拉萨做生意,她也时常花时间来这里陪她,这次她坐车回徐州。她在旅途中讲了不少西藏鲜为人知的民俗,但没多久话题一转便和一旁的宁波大哥聊起了各自的家常,各自的孩子以及家人。她喊我老弟,现在想来算是安徽那里比较亲切的称呼,我只能喊她老姐,尽管很不顺口。
那段旅途中,我们就那样在车厢里看着日出、日落,看着夜空、繁星……几个在路上像是认识好久的人在一起互相起着哄,多么希望列车早点到站,又多么希望这趟列车没有终点,永远不会停下车轮把我一个人放在一片孤零零的夜色中。
08月12日的凌晨,列车终于在郑州停下了,列车员在喇叭中的叫喊声吵醒了一直没有睡着的我。白日里的一片喧闹声,如今只剩下每张脸上呈现的疲惫。人影疏落,一片狼藉。我拿着不多的行李离开了那个坐了近四十个小时的座位,看着四周酣睡的人们,那一张张即将告别的面孔,我心有失落。
窗前的宁波大哥看着我,六安的老姐低头沉睡着,我轻轻地抬起臂膀做了一个告别的姿势,示意大哥记得告诉等会醒来的老姐我下车了,他轻轻推搡了一下老姐的双臂?!安灰莆遥颐挥兴?!”“老弟路上注意安全,一路平安!”老姐恶狠狠地瞪了一下坐在一旁的大哥转而又微微抬头面向我说道。我轻轻拍了一下老姐的肩膀,狠狠点头。不知何时,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忽然间不知所措,我掩面跑出了即将开行的列车……
凌晨两点,郑州车站。
“今夜郑州…走出长长的列车,看到这个离家近在咫尺的城市,不由幻想之前梦境的延续,思绪的跳跃渐至描绘出不曾涌现的完美…一个人背着包留恋的看了一下停在眼前的列车,呆呆地走入了地下通道,我需要时间去适应原来的生活,想象着原来的轨迹,想做回之前的自己似乎有点力不从心,记住来时的每一个脚印!”那晚我在微博里写道。
手中拿着仅剩的一点行李,双脚无力地踏在地板上,眼睛看着前方却失了神。乘坐自动扶梯走出郑州车站,一个中年妇女拉住我的手激动地说,小伙子,住宿10元一晚,我们这里有年轻漂亮的姑娘,才16岁,只需100块……
我若有所思地听着,不觉然间已经走出了好远。那晚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店里蜷缩一晚,心里面不时地浮现着一幕幕的场景,一幕幕热血沸腾,一幕幕寂静凄凉……我忽略了周围的一切,甚至忘记了自己此时此刻所在的城市。
还记得列车驶至藏北高原时窗外的那一座巨大的虹桥,鲜艳的色彩,几百米的跨度让我们每一个人都瞠目结舌,我们隔着车窗兴奋地叫喊着,那一次次散发着热血光芒的冲动被急速行驶的车轮压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