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做过一个小梦,怪他一声不响地忽然走了,他现在故意慢慢走,让我一程一程送,尽量多聚聚,把一个小梦拉成一个万里长梦,这我愿意,送一程,说一声再见,又能见到一面,离别拉得长,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呢?我算不清,但是我陪他走的愈远,愈怕从此不见。
这是杨绛先生《我们三》里的一段话,我特意的摘出是因为我也曾不停的问自己“离别拉得长,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呢?”
马上又是一年一度的父亲节,在父亲节这天离开了我们的爸爸,算来已经七年没再与我们见面了。七年好似漫长,放在爸爸和家人的离别里,好像只隔着一个夜晚,因为到现在,我也没有感觉他真正离开过。倒是杨绛先生的话让我再次回想起最后陪爸爸的那段日子,不知是老天对爸爸以及家人的精神考验还是对我们深藏着无限眷顾?
爸爸病重的那段日子,我跟单位吿了假,把孩子交给老公照顾,全心全意陪在爸爸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只要没有别的事,我会一直给他按摩,从脚心按到头顶,一边按摩一边和爸爸聊天。我的按摩是否为爸爸减轻了一点点痛苦,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清楚,只是看到我的手一松一紧落在爸爸温热而干枯的骨肉间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虽然不失倦怠,多少是有一些安宁喜乐的,有时候给爸爸按揉时间长了,他会跟我急“你这孩子,别揉了嘛,怎么就不听话”,那语气似嗔怪实心疼。
我从小就喜欢给爸爸按摩,那时候力气小,也不懂按摩的手法,只是每次爸爸下工回家疲乏的躺炕上时,妈妈会说“爸爸腰疼了,给你爸踩踩腰”,于是我会积极的脱鞋上炕,不遗余力地在爸爸的腰间一下一下踩,既怕力不够大不起效,又怕把爸爸踩疼,我总是小心翼翼地边踩边问爸爸“爸爸,这样行吗?踩疼了没?”爸爸每次都屏住呼吸笑着回答“不疼不疼,这样挺好”。
后来上卫校学了中医的基本按摩手法,放假后我最大的期待就是在爸爸身上好好实践实践,让爸爸体会一下女儿专业的按摩带来的舒适感,每次实验,我手刚刚开始揉捏就急不可待地问爸爸“舒服不?”,“舒服舒服”,爸爸也总乐呵呵地笑着回应我。
生病后的爸爸日渐衰败,后来就几乎不能下地走路,腿脚也越来越肿,开始时我的按摩加上泡脚会使肿消退几天,渐渐地,即使每日按摩每日泡脚也无济于事,肿胀愈来愈明显,爸爸想出去走走,我只能用轮椅推着他在街边走走停停,临了我还推着爸爸去了一趟县衙,爸爸想去看看,我们就在县衙门口对面宽阔的大街边停留了许久,谁也没有说一句话。我不能见证爸爸年轻时的模样,但我知道,那扇黑油亮、今天游客络绎不绝进进出出的大门里,一定留下过爸爸年轻时追梦的身影。他在那里洒下过汗水,也收获过荣誉。
回忆很多确实不宜总提起,我只是在想——爸爸弥留在人世的最后这些日子,不管过程多么艰难不堪回首,但是,因为留给家人全身心陪护的时间,给了不孝儿女报答父恩一个机会,有时我反而觉得老天格外眷顾我们,它很仁慈!因为当我在回忆里再次陪着爸爸时,我依然感觉到苦涩里拌着甜甜的幸福!
爸爸走了,我无憾我心安!谢谢爸爸您用躯体倍受的煎熬留得我照顾您的机会使我此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