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阳摸摸手臂上的伤,翻墙出来时被墙头上插着的玻璃碎片不小心划破,伤口有点深,血珠子先是一大颗一大颗的往外冒,后来串成了线,看上去血淋淋的有些吓人。
有点疼。
陶阳看着远处钟鼓楼,眯着眼睛辨认了好一会,十一点半,距离下一次查房还有半个小时,时间实在是算不上充足。
随手把黑色的长袖拉下用来掩盖血迹,然而很快就透过了一小块湿掉的痕迹,陶阳抿了抿嘴,将手指在肚子那一块儿的布料上抹干净,蹲下来,从破洞鞋子里扣出那一枚藏了好久小小的硬币。
银色的硬币折射着光,陶阳冷了好久的脸终于是露出了一点儿笑容。
陶阳抿紧了嘴,攥住手中的硬币,憋足了气儿向灯火辉煌处跑去。
抡圆了的皮带带着破空声结结实实的落在陶阳的背上,陶阳睁着眼盯着地上那一小块黑色的污迹,咬着牙一声不吭。
“好?!你不说是吧!”院长一把将皮带摔在地上,陶阳不敢动,保持着跪着的动作,他听着了清晰的接水声,再回来时,院长端着一大盆水,又将放在窗台上的盐袋一把扯开,大包的盐顷刻间消失在水盆里。
“最后问你一次,你说不说?!”院长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的原因,一句话完了好久,陶阳耳边都还是“嗡嗡”作响。
陶阳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对不起,院长。”
小时候父母尚在时,陶阳和姐姐躺在妈妈的两旁,妈妈爱给他们讲老革命们的故事,有时候讲到革命烈士们被严刑拷打时,爱哭的妈妈总是红着眼眶说,盐水淋伤口是多么多么的疼。
其实一点儿都不疼呀,妈妈。
陶阳笑了笑,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已经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了,刚一睁开眼就看见隔壁房间的小姑娘哭肿了的双眼,怀里还抱着那个他用旧袜子做的娃娃。
小姑娘看他醒了,努力凑到面前,伸出软软的小手摸摸他额头,又学着大人的样子摸摸自己的额头。
陶阳扯了扯嘴角,轻声宽慰着:“我没事儿?!?/p>
小姑娘咬咬嘴唇,在娃娃的头顶扣了一会,再摊开手掌时,里面躺着两块泡泡糖。
两块泡泡糖。
一顿毒打。
但是,值得。
陶阳摇摇头,将糖放回娃娃的头里。
“藏好,我吃过了?!?/p>
又轻轻拍拍小姑娘的头顶,轻轻说到:“去玩儿吧,我没事儿。”
小姑娘一步三回头的终于走了,陶阳这才呲牙咧嘴的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这个傻姑娘,哪儿有这天儿盖厚棉被的理儿啊。
陶阳躺在床上,四周静悄悄的,身上却像是有千万只虫在啃食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躯壳一般,又痒又痛的让人烦躁不已。
挣扎着起了床,套上昨晚的黑长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软软的依靠在门框上,看着院子里的一群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
突然,麻雀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扑棱着翅膀齐刷刷的飞走了。
陶阳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回房间,大门处却走进了一群人。
一位严肃的小黑胖子被一群人簇拥着,他的旁边跟着点头哈腰的院长,脸上带着陶阳从未见过的殷勤神色。
陶阳好奇的望了几眼,为首的那位男子刚好也看向了他,严肃的神情竟是松动了几份。
陶阳更好奇了,看着那位男子向院长指了指他。
院长怀疑的耳语了几句,那位男子摇了摇头,然后迈步向他走来,后面跟着的人群也浩浩荡荡的跟着。
男子近了,先是打量了陶阳一番,不怒自威的脸上却是染上几份欣慰,男子一把握住陶阳的手,问道。
“好孩子,你愿意和我走吗?”
几个章戳下来,陶阳后半生的命运就这么改变了。
出孤儿院大门的时,他还有些恍惚,今早还因为出这么一扇门而受了一顿打,然而从今以后,他便是可以有了再也不进这门的选择了。
坐在不知道什么动物皮做的车座儿上,陶阳努力抑制着自己想要伸长脖子看着窗外的欲望,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吸引着他,路边巨大的商场广告,打扮时髦的路人,闪烁的灯光,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
“孩子,你唱的戏是和谁学的?”
陶阳一惊,扭头看着男子,嘴巴闭的紧紧的,身体贴着车门,手指扣在开关上。
他会唱戏这事他没给孤儿院里的任何人说过,这人,又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
“你别紧张,孩子?!蹦凶有ψ糯右路道锾统鍪裁矗焓值莸剿媲?,陶阳看仔细了,他手掌里躺着一块泡泡糖,和他昨天逃出去给小姑娘买的,一模一样。
“昨天你去买糖时,我看着你了?!?/p>
男子亲手剥掉了糖纸,拉过陶阳的手放在他的手上,“你当时正跟着电视里的名角儿一起合。”
昨晚买糖的时候,他要的糖没有了,好心的老板跑去库房里给他拿糖,超市自带的电视正播放着曲艺节目,陶阳看着便跟着唱了一段。
唱的是《空城计》,这是他小时候在家里听着收音机一起学的,他会的不多,翻来覆去就是收音机里的那几段,可爸爸妈妈总爱听他唱,说他唱的真好,姐姐也会一些,有时候姐弟俩一起唱一段,爸爸妈妈会笑的眯了眼。
“唱的是真好。”男子欣慰的笑着。
陶阳低头把糖塞进嘴里,他是第一次吃泡泡糖,小时候有条件吃,妈妈总怕他坏了牙齿不给他买,后来,后来就再也没人能买给他了。
一入口,葡萄的味道就弥漫了整个口腔,陶阳用舌头小心的舔舐着凹凸不平的表面,甜味一股一股的,直传天灵盖儿。
真好吃啊。
一路飞驰,总算是到了目的地,夜里看的不太真切,只知道进了大门,车子又是行驶了好一会儿,才到了郭先生的府邸。
陶阳不敢称呼这位才认识的男子为“爹”,只能跟着旁人叫“郭先生”。
郭先生倒也没为难他,笑笑应了声,称呼这别扭又难堪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郭先生还有电话在谈,让他进屋。
陶阳推开雕花的木质大门,映入眼帘的是古色古香的一屋子的中式装修风格。
陶阳看了看干净的木地板,又看了看自己破洞的布鞋,不合时宜的破洞似乎是在嘲笑自己与这个家的格格不入。
不知从哪传来一声戏谑的轻笑,在此刻显得特别的刺耳,陶阳红着脸站在门口不敢动,女主人王慧则热情的打破僵局,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在陶阳面前的地上,招呼陶阳快换了鞋来吃饭。
陶阳快速的蹲下来埋着头换好鞋,踩着干净舒适的拖鞋愣愣的停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才好。
王慧一边热情的拉着陶阳往饭厅走,一边抬头朝玄关处喊着:“郭麒麟!快下来吃饭了!”
王慧话音儿刚落,就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从二楼直直的落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弹跳着蹦到了面前。
陶阳被突然的响动吓得定住,稳了好久心神才看清原来是个人从二楼跳了下来。
少年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模样,笑起来眼睛眯着,头发顺顺的贴着脑袋,一口小白牙结实漂亮,可就刚刚的那种出格的行为和那声轻笑,莫名的显示着,来着不善。
“郭麒麟!不准直接从二楼跳下来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万一伤到哪儿怎么办?。?!你这孩子?。 ?/p>
郭麒麟笑嘻嘻的没个正形,一溜烟跑到饭桌上坐下,眼睛滴溜溜的围着饭桌转了一圈。
“爸爸怎么还不来呀,我都等饿了?!?/p>
门口轻声响动,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的望了过去。
郭德纲回来了。
王慧招呼着丈夫吃饭,又拉着吓愣住的陶阳坐下。
郭德纲换好鞋进了饭厅,坐定后,轻咳一声。
陶阳顿时觉得四周的空气都稀薄了。
“郭麒麟,这就是你的弟弟了,你们以后可要好好相处?!?/p>
一句话,平平淡淡的,可每个字都砸在陶阳的心上。
郭德纲和王慧看着郭麒麟和陶阳,陶阳明白,这会该有点什么表示。
他正准备开口,郭麒麟却站了起来,探过大半个饭桌,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伸手说到。
“你好呀弟弟~以后就多多指教啦~”
陶阳忙伸手握住对方的手,手掌微热,微微攥的他有点儿疼。
郭德纲王慧轻轻松了口气,招呼两人开始吃饭。
看起来陶阳似乎就这么融入其中了。
但只有陶阳知道,刚刚郭麒麟明明是笑着的,但那双眼里的神色,冷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