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狐(胡耀华)。原创非首发,文责自负,部分内容曾被“宜丰在线”选用。
1.父亲的“永久”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我出生的年代,也是我懵懂记事的开始。改革开放还正值起步阶段,人们的出行工具除了两条腿,就剩下两个轮了。摩托车也少见,两个轮主要指的是自行车,不管乡村还是城市,简直是自行车的国度,而男士骑的“永久”与女士骑的“凤凰”几乎各占踞半壁江山。
我家当时购置了两辆自行车,父亲年轻力壮,当然买的是“永久”霸气的二八大杠,爷爷年老体瘦,于是就选择了一辆“凤凰”斜杠的女款。父亲二八大杠的前梁上,永远是我的专座,而宽阔舒适的后座,则由哥哥姐姐轮流来坐?;蛉ヌ锛涞赝?、或去镇上赶集、或去走亲戚,父亲总会二话不说,用右胳膊一把抄起我,横放在前梁上,喝令我抓紧龙头中部,再视情况招呼哥或姐爬上后座坐好,然后用力一蹬脚踏板,车子哧溜往前滑行,父亲趁势摆直龙头,于是满载三人的自行车,凭借两只无倚无靠的轮胎,神奇而又稳当地立在坑洼不平的路面行走。
记得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我经常犯咳嗽,初查可能是肺部有点毛病,父亲决定带我到医疗条件更好的邻镇卫生院去医治。那天清晨,父亲早早把我唤醒,吃过早饭,扶出那辆蹭掉了些许油漆的“永久”二八大杠,第一次,我坐上了宽大的后座,父亲载着我,急匆匆往二十里外的邻镇骑行。我跨坐在后座上,双手紧紧攥住父亲的衣角,父亲伟岸的身躯,遮挡住光阳,看父亲吃力地踩动踏板,行驶在砂石马路上,汗水渐渐洇湿父亲后背的衬衫,我身上遍觉荫凉,心中却倍感温暖。一路上岭下坡,父亲偶尔会下地推扶,而我却一直坐在自行车上,脚未沾片土。
到了卫生院,检查、吊针、抓药,等忙完已是傍晚了。迎着黄昏的余晖,父亲又载着我一路急匆匆往回赶,自行车龙头上多了一大袋中药,而父亲依然骑得那么稳健。经过一座山头时,天完全暗了下来,逶迤的环山小道绕了一个大弯,然后才会径直通往家的方向。把头埋在父亲背上,眼睛乜斜着黑魆魆的山影,我心里忐忑不安,害怕山上会不会冲出一只老虎或者妖怪把我吃掉。我把父亲的衣角攥得更紧了,可能父亲感知到了我的恐惧,于是大声唱起我喜欢的《西游记》主题曲:“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父亲嘹亮的歌声循着自行车的轨迹在黑夜里飘荡,同时也驱走了我内心的恐慌。
2.车祸
那时候小汽车几乎没有,马路上偶尔会经过几辆拉砖头的手扶拖拉机,或者拉稻谷的农用拖拉机,烧的还是柴油,从烟管中吐出一团团浓浓的黑雾,“咚咚咚”震天响,高调地从村口通过,把站在路边的我熏得满脸焦黑,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珠,裂开雪白的牙齿,兴奋地跟在车屁股后面雀跃奔跑。而来来往往见得最多的,还是那些既便宜又便捷的自行车。不要说马路上没有小汽车就百分百的安全,来回穿梭的自行车同样会给路人带来危险。
脑海中模糊地记得,那个夏日的黄昏,五岁的我独自蹲在马路中央,挑逗着刚抓来的蚱蜢。当我不经意间抬起头,却见一辆自行车笔直地朝我冲来,我来不及躲避、来不及呼喊,“咣当”一声把我撞翻,硕大的前轮从我额头上碾过,然后才停住。我“哇”一声大哭,当时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骑自行车的大爷赶忙扶我起来,检查一遍我的身子,没发现明显伤口,便嘟嘟囔囔说他有老花眼,光线不好看不清楚前面的路,并责备我不该到马路中间玩耍,然后迅速骑车逃离现场。待感觉不到了疼痛,我止住哭泣,回家了也不敢跟父母提起这场事故,生怕遭父母的责骂。
多少年以后,我跟家人的闲聊中,开玩笑地提起儿时的遇险经历,父母与哥姊居然满脸不信,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没见我受过伤,不相信我的头被自行车碾压过会不留下一丁点儿伤痕,并揶揄我是在讲梦话。毕竟事情过去了几十年,在我的记忆中也已经模糊不堪,甚至我有时也会怀疑,到底有没有过这回事儿?会不会是我的一种臆想?抑或一场梦境?只是每当我抚摸额头那块平整又略微凹陷的颅骨,仿佛又摸到了那辆自行车与岁月遗留给我的痕?!?br>
3.学车记
小学读完五年级就毕业了,加上初中三年,九年义务教育我只读了八年?直到我步入社会,才从他人口中获知,原来小学还有个六年级,莫非我接受了假的义务教育?
父亲说我从小聪明伶俐,于是读书也比其他同学早了一年,每个年级我都是班里年龄最小的学生。上初中以后,随着课堂知识的日益加深,思维能力逐渐跟不上节奏,而且因身材矮小带来了自卑的心态,造成了我一生抹不去的遗憾。
话说小学毕业时,我还未满11岁,秋季开学就要到十里开外的镇子上读初中,于是学骑自行车,便迫在眉睫了。爷爷那部“凤凰”斜杠的女款自行车,早成了破旧的老爷车,刚好适合矮小的我学骑,而且就算摔坏了也不心疼。
那天起床老早,我们几个一同毕业的小伙伴,各自扶一辆自家的自行车,约好了到晒谷场上会合。家长们手把手仔细教导,千叮咛万嘱咐,可兴奋的我们哪里听得进去?早就跃跃欲试了。父亲躬着腰双手抓稳自行车后座,然后吩咐我上车练习。按照父亲刚才的指导,我两手握住龙头,左右脚轮流用力、上下交替地蹬着踏板,眼看自行车滚动了起来?!把劬Τ翱?,别盯脚下,龙头扶正。”父亲在身后大声指挥,我骑着自行车颤颤巍巍地前进。待父亲松开双手,自行车又不受控制地转圈圈,我一紧张把父亲的交待都忘到九霄云外,在脑子的“嗡嗡”声中最终人仰车翻,摔倒在地。
父亲跑过来将我和车扶起,并没有责备我,又重新讲解了一遍要点,鼓励我继续练习。眼见一次又一次摔倒,父亲后来干脆不再扶我,只站在一旁观摩,任由我不停地折腾琢磨。在我摔得鼻青脸肿后,车依然没有学会,就草草结束了一天的练习。
休息了几日,身上的淤青消失了,我单独扶着“凤凰”来到了晒谷场。先在脑海中温习了一遍骑车要点,回忆了一遍上次学骑心得,心里暗暗给自己加油鼓劲。然后咬咬牙,推动自行车向前滑溜,趁着惯性迅速跨上骑行?!翱辞懊?、看前面……”我在心里碎碎念叨,且不停地调整龙头,自行车摇摇晃晃朝前方直行,最后越骑越轻快,越骑越灵活?!拔已Щ崃?!我学会骑车了!”,我下车躺在地上,激动得胡喊乱叫,哈哈大笑。几乎是同一时间,我们几个小伙伴都学会了骑自行车。
一段时间过去,小小晒谷场已装不下我们骄傲飞扬的心,几个小伙伴又相约到村口的马路上骑行。随着骑车技术的进步,信心大涨胆量大增,脑海里忽然冒出哥哥曾经双手脱把骑行的壮举,竟不知天高地厚地模仿。谁知我双手刚一放开龙头,自行车就自动向右拐弯,我来不及制止便一头扎进路边灌溉的水渠里,我被自行车压倒在水深的沟底不能动弹,喝了半肚子水。幸好一起骑车的小伙伴们听见异响,飞快地跑过来,七手八脚把我和自行车从水里捞出来,否则我哪有机会坐在这里写这篇文章呢?哈哈……
回首往事,才明白写文章其实和学骑自行车一样,中途都会遭遇瓶颈问题,感觉灵感枯竭,无法突破,以致于陷入固定的思维模式而不能自拔。但只要学会暂停思考,冷静头脑,跳出旧的思维巢窠,另辟蹊径,从另一个新的角度去观察、去发现、去揣摩、去思考,定会豁然开朗,水到渠成,从而打开新局面,找到新天地。
4.爱难忘
我参加过两届高考,均以落榜而告终。父亲依旧不死心,花巨资送我到南昌一家私立学院进修两年制大专。这一去,的确改变了我的性格、思想乃至于人生。这期间我幡然悔悟、痛定思痛,悬梁刺股、挑灯夜读,如饥似渴般汲取着专业文化知识。
在我的努力钻研之下,高等数学信手拈来,哲学讲得头头是道,会计教材都被我挑出毛病,语文写作常被老师拿来当范文,硬笔书法也在班上位列前茅。我个头不高,形象不帅,除了学习好之外几乎无一是处。恰恰是因为学习好,同学们喜欢拿难题向我请教,并和我探讨、辩论,在不断的交流当中,与同学们的关系非常融洽,阿蓉是其中与我关系最亲密的一个女生,慢慢走进了我的青春,走进了我的生活。
我是在校外租住的,为了方便上下学,便买了一辆折叠自行车骑行。刚开始,与我合租的室友蹭我的自行车同进同出,有一次,在半路遇见与闺蜜一起步行的阿蓉,我无情的把室友赶下车,热切地邀请阿蓉乘坐。阿蓉迟疑半晌,最终在闺蜜“嘻哈”的哄笑声中羞涩地上了我的车后座,耳闻室友对我“重色轻友”忿忿不平的咒骂,迎着清凉的晨风朝着学校扬长而去。从此我的自行车成了阿蓉的专座,寒来暑往风雨无阻。
有一天阿蓉来找我,拿出一张军训时的集体照,指着其中一个男生说:“这个是你吧?”我定睛一瞧,还真的是我?!澳阍趺从姓庹藕嫌埃磕训牢颐堑笔痹谕桓龆游??”我不解地问道?!班?,我也是刚发现的,咱俩还真是有缘呀!你找找看我站在哪儿?”阿蓉把照片递给我。照片上的男女都身穿迷彩,皮肤晒得黝黑,我摇摇头,好比脸盲症,哪里分辨得出来?阿蓉就嘟起嘴不满地说:“喏!你前面右手边这个美少女?!蔽一腥淮笪蜃?,打趣说:“哟,难怪我见你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哈哈……”
“你还记得吗?当时有位女生中暑晕倒,后来还是教官让我背到医务室的,我交给医生后马上返回了队伍。也不知道那女生分在哪个班了?”我对阿蓉聊起军训的往事。突然,阿蓉毫无征兆地扑入我怀里,双手紧抱我的腰,又笑又哭哽咽着说:“我、终于找到你了……”面对阿蓉的拥抱,我竟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缘分有时就是这么奇妙,生活有时就是这么富有戏剧性,琼瑶阿姨的小说也不过如此吧?
阿蓉与我更亲近了,周末非要我骑自行车载她四处兜风,八一广场、八一大桥、滕王阁的江滩边,都留下了我们的青春足迹与欢声笑语。去得最多的地方,依然是离学校不远的美丽艾溪湖。那天,我又骑车约她去湖边散步,等她跳上后座,我加快了骑行速度,边骑边跟她聊天,可半天没听见她的回应,我纳闷这不是她的风格???回头一看,后座空空如也,人呢?只见百米开外,一团红色人影蹲在地上,我慌忙骑回去,来到她身边关切地询问:“你摔下来了?疼吗?”阿蓉点点头,痛苦万分地指了指肚子。“摔疼肚子啦?都怪我!我们先去医务室看看!”我扶她起身,紧张自责地说?!安?,是笑得、肚子疼,哈哈……你、好笨哦……哈哈……唉哟……”阿蓉冷不丁捶我一拳,又抱住肚子笑得花枝乱颤,徒留我立在原地尴尬万分。
两年的光阴匆匆而过,毕业时我孤身一人去了举目无亲的上海,我跟阿蓉说我先去打头阵,等我站稳了脚就接她一起过来。结果在上海一直混得不如意,我也就没急着联系阿蓉。那时候没有QQ微信、没有手机、家里没装固定电话,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寄信。从上?;丶液笪壹墓阜庑湃グ⑷丶依?,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八年后,在东莞偶遇昔日的女同学,也是阿蓉的闺蜜之一,我问起阿蓉的现况,她说:“阿蓉已嫁人生子,一家人就在清溪工作,你想要她的电话吗?我可以给你?!蔽宜悸瞧蹋先痪芫撕靡?,往事如风,就随它去吧??銮椅乙惨狄殉杉?,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就够了。
这段青葱岁月里,自行车上的美好初恋,已成我刻骨铭心的记忆,虽然无果而终,却也让我回味一生,只要各自安好,便是上苍最好的眷顾。“宁愿坐宝马里哭,不愿在自行车上笑”,希望这句网络流行语只是一个玩笑段子,希望那些年轻的男男女女,早日领悟爱情真谛,让爱情回归质朴,回归初恋的那般单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