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如何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哀凄的曲调在绮云楼大厅中回荡,歌者是名十七八岁的女子,乌发披肩,容颜绝色,一袭淡黄色纱衣,勾勒出曼妙身姿,正是楼里近来最负盛名的歌妓初霞。她跪坐在舞台上,微微低头,怀抱长颈琵琶,纤手轻拨,丹唇慢启。琵琶声铮铮琮琮,如流珠泻玉,歌声婉转低回,如泣如诉,四面听者无不动容。
突然“砰”地一声脆响,有人将杯子摔进场中,碎瓷四溅,初霞惊呼一声朝后缩去,乐声骤停。舞台对面桌上,脸横刀疤的粗豪客人拍着桌子吼:“唱这么丧气的曲子,搅了本大爷的兴致,爷拆了你这破窑子!”
初霞见他凶横,忙惶惶地福身致歉,换了首曲子:“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采莲曲》原是一派欢悦,可那客人看起来凶神恶煞,她心中惊惧,指法也凌乱,唱出的歌声又哪有欢快的意味,那客人不耐烦道:“这又是什么玩意儿,换换换,唱十八摸!”
此言一出,四座侧目,这绮云楼是城中最雅致的风月场,楼中姑娘个个被调理得色艺双俱佳,若是当红的姑娘,说一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也不为过。来寻欢作乐的客人们非富即贵,附庸风雅加上自持身份,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也都是怜香惜玉的居多。
而眼前这人,竟将这里当成最下等的堂子,点起不入流的荤曲儿,台上初霞脸色惨白,含泪道:“奴不会……”台下也颇有几个人讥嘲他鄙俗,可这恶客站起身来瞪视四周,他身材十分魁梧粗壮,眼神精光十足,显然是个练家子,众人均想“不能吃了眼前亏”,一时间竟无人敢出头说话。
大汉见众人默默无语,越发逞性,几步跨到舞台中央,蒲扇般的大手向初霞胸前抓去:“不会唱就算了,陪大爷乐呵乐呵,大爷一样赏你。”她连连后退,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嗫嚅着求饶:“大爷,奴签的活契,不卖身……”
酒劲儿上头的大汉哪管这些,初霞越哭,他越得意,抓住她一只手腕往怀里拉,伸嘴就要香她面孔。初霞情知今日难免受辱,绝望地闭上了眼,拔下头上金钗向胸口便刺。谁知她突然觉得手腕一轻,已脱桎梏,钗子也不知怎的滑掉了,又听耳边大汉痛呼出声,声音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好端端地站着,而刚才耀武扬威的大汉却四仰八叉远远摔在台下,呻吟着起不来。身后有人冷冷说道:“再来滋扰,废了你?!贝巳四昙蜕跚幔裆渚?,看起来很不好惹,手中持剑,剑鞘呈灰白色,格外与众不同。
大汉虽不敌,却不示弱,挣扎着起身,咬牙道:“我崔一海技不如人,今日认栽,朋友报个号吧,咱们山水有相逢!”
“陈墨?!?br>
这名字报出来,台下就有几桌人交头接耳,大汉也一惊:“莫非是冰霜??统履??”见对方默认,便不敢再说话,恨恨瞪了初霞一眼,一瘸一拐走了。
陈墨转身下台,却被很轻的力道拉住了衣袖,他顿?。骸昂问拢俊背跸记忧拥胤煽焐ㄋ谎?,又垂下头,小声道:“大侠,多谢您救了奴??墒谴薮笠嵌窆戆锏亩咽?,素来霸道,他今日吃了亏,不会善罢甘休,下回再来,奴便活不了了?!?br>
陈墨皱眉,他本不爱多管闲事,出手救这女子,也只是听了那曲《卜算子》,一时触动。听她这么说,如今若是撒手不管,岂不是自己害了她性命?他虽闯荡江湖数年,却从没跟青楼女子打过交道,踌躇道:“你待如何?”
“只求大侠替奴赎身!奴存了些积蓄,身价银是够了,但鸨母狠毒,我若自赎,恐怕她吞了银子也不放人,有大侠出面,她才不敢作怪。”初霞攥紧了陈墨的袖子,热切地仰望他,就像他是唯一的希望。陈墨看看她祈求的眼神,终是不忍拒绝,答应了。
鸨母看看面前的银子,一脸不舍:“初霞可是我们绮云楼的台柱子,一曲《卜算子》,引来无数恩客,客官您要为她出头赎身,那不是刨我们摇钱树嘛……”陈墨不耐烦,剑鞘将银子往前一推:“卖身契拿来?!别蹦钢痪跻徽蠛缙嗣妫鲎骼さ奈惨簟案隆钡匾砹?,哆哆嗦嗦很快做完了交割,初霞接了卖身契,撕得粉碎,终于露出笑容。
天色不早,陈墨只为听曲而来,不打算在绮云楼过夜,便径自走了。出门没多远,他皱起眉,回头处,那歌女挽着个小小包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他板起脸:“别跟着我?!背跸即耸币阎饫淠谌?,并不害怕,央求道:“蒙大侠搭救,感恩不尽,只是奴无处投奔,大侠,您好事做到底,能不能收留奴一晚?奴明天一早就离开,绝不敢给您添麻烦。”
“我居无定所?!背履行┓吃?,“前面两条街有客栈?!彼鞠胨怠澳阕约喝ァ?,但看着眼前女子单薄的身影几乎被夜色吞没,却鬼使神差般说成了:“我送你去?!被凹瘸隹?,反悔已是不及,他愣了愣,只得带路。
陈墨走得很快,转眼已能望见客栈高耸的幌子,但他在一处临街的楼房下突然停步,握紧了剑,沉声喝道:“出来?!蔽奕嘶赜Γ值乐兄挥谐跸甲叩锰蔽⑽⑵纳?。陈墨忽地纵身掠向楼顶,一道灰光过处,只听“啊哟”“噗通”几声,两个黑衣人从屋檐滚落,正落在初霞面前,吓得她几乎跌倒。她定神看时,两人全身都结了一层霜,手足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显然无力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