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得很多事情了,但是总会闪现一些痛苦的回忆,比如吵闹、伤感、忧郁,甚至死亡。
我存在一些稀疏的记忆,不是来自我本身,像是一场非绝对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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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山
??????????????????????????????????????????? 新生和旧死
????????????????????????????????????????????? ? ? ? (一)
破败的院落,苍老的杉树下,放着一张丑陋的摇摇椅,摇摇椅上坐着一位沧桑的老人,她怀里有一个稚嫩的女娃娃。
“姥姥,我没父亲吗?”
“记??!你父亲叫大杉!赵大杉!”
“姥姥,父亲怎么叫大杉呀!”女娃一脸天真无邪。
“姥姥生你父亲的那天,你姥爷出门第一眼看到的是杉树,太阳照过来的时候,瞳孔前显现白茫茫的光,相信这是天赐好运,就取名大杉?!?/p>
“姥姥,我为什么叫绿舟呀!”女娃咯咯地笑。
“哑娘生绿舟的时候,恰是春天,万物复苏,大地一片暖意浓浓,姥爷希望你有如小草般顽强的生命力,走出这重重叠叠的大山,就寄予舟行万里,名绿舟?!?/p>
“姥姥,姥爷和父亲呢?”女娃闪闪的眼睛仿佛刺穿了姥姥的所有心事,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姥姥才说道:“姥爷和你父亲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啦!那里有长在云里的高楼,有在地上跑的车,有好看的衣服和好多好吃的呢!”
“怪不得姥爷和父亲不回家,哼!”
“姥爷和你父亲在外头打拼也很苦的,怨不得,怨不得?!崩牙研ψ呸哿宿勐讨哿杪业男×鹾?。
老人和小娃娃在摇椅上摇啊摇,一摇就是这么多年。漫山遍野的杉树依旧,这个小破屋也依旧,只是愈发的沧桑,愈发的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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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舟六岁才开口说话,学东西也比其他小朋友慢得多。
绿舟七岁时姥姥去世,寒冷的冬夜里僵硬的尸体裹着那条破烂草席,草率地葬在了门前那颗苍老的杉树下。
绿舟八岁时,倒像是活了几十年的样子,像那颗苍老的杉树,冷而立,刺而迷。
绿舟已经很难与他人相处了,她一直坐在她去世的姥姥爱坐的摇椅上。从春夏到秋冬,从日出到日落,绿肥了花又瘦了,她就一直坐着,坐着,有时摇啊摇,摇啊摇,她就睡了,被硬生生拽回到之前,眉头紧蹙,五官凌乱,沉睡着,又张牙舞爪地醒着。
??????????????????????????????????????????????????? (二)
姥姥时常把绿舟紧紧抱在怀里,跟她讲山前山后的一草一木。绿舟是吵闹的,两只小手乱抓一通,把姥姥原本蓬松的头发变得更加乱糟糟了;绿舟是安静的,她熟睡的肉嘟嘟的小脸红彤彤的,姥姥看着她,心里暖暖的,很踏实。
姥姥常常自私地想:这女娃就一直长不大咯!长不大也好,也好,也好......她开始呢喃起来,眼睛里仿佛有一潭湖水在涌动,闪烁着不明所以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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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无名村,四面环山,满山杉树,与外界无关,少有人踏进这里,更少有人能踏出去。
这里最好事,最不好惹的人家数吴大一家子,因早些时候吴大救了老村长的独苗,从此行事霸道、蛮横无理,使得儒弱的老村长也很难为情。
村中人自知,老村长不敢打压吴大一家。对老村长来说,儿子是他活下去的希望,是他的命根子。照他的话讲:儿子的命是吴大给的,切莫大意,断不能让自己一家绝后??!于是老村长只能愤愤地拍拍大腿,向湛蓝的天空叹一口气,嘬一口凉茶,便草草了事。时间久了,大概连杉树下的那条大黄狗都知道老村长的无奈了吧!
老村长为村里人做尽善事,哪家有事随叫随到,不拖沓且卖力,叫人不可过于为难,但遇上关于吴大家子的无理取闹,老村长便只顾低头不语。好在村里人都理解他这个七十来岁的老头老来得子的苦衷,只管他拍拍大腿,叹一口气,嘬一口凉茶,便草草了事。
这天,吃酒后的吴大整个人疯疯癫癫,性情大爆发,正对着大杉破口大骂,只见粗布衣衫的大杉毕恭毕敬地接受这场莫名的“洗礼”,一口一个爷地叫。
“爷,我大杉也没得罪您,您看我正卖菜呢!这么着吧!赶明儿给您送十斤玉米去,今年的玉米可甜了,包您喜欢......”大杉好言好语说了一大堆,吴大一抬脚把人家菜摊子给弄翻了,快活地补上几脚,把全部好菜都给踩烂了。
“去你的玉米,爷在乎那几个玉米事儿?瞧你那张破嘴?!蔽獯笃叩仄瓶诖舐睿斡朴谱吡思覆接终鄯祷乩?,贼眼乱转,淫笑着,“不如,让哑娘来伺候爷?”
“吴大,你别欺人太甚!”大杉气鼓鼓地作势要拿菜篮边的镰刀去砍吴大。众人忙上前拉住大杉,在乡亲们的好言相劝下,大杉只能把眼睛瞪得圆圆的,憋着一口气,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吴大说得起劲,满脸的不屑和蔑视。“哑娘不就是两百块钱买来做老婆的嘛!大杉,我给你五百,卖给我?!蔽獯舐砭破槐菊睾蛋说?,这彻底激怒了大杉,他挣脱了人们的钳制,再度抓起镰刀。
吴大防不胜防,直愣愣地看着大杉精准地用镰刀勾住了自己的脖子,触及大动脉,血流不止。一时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谁都不敢动,村民们吓得连尖叫声都卡在喉咙里。
吴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大杉,他必定料不到大杉真的下了手,最终死在他的手里。忽然间,大黄狗在人群中吠了起来,惊醒了被酒气熏晕的人们。人群一下子混乱了起来,只有大杉怔怔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 (三)
落日的余晖还未褪去,吴大一家大大小小一队人就堵在了大杉家小院里,嚷嚷着要烧了他的房子,再把大杉一家子五马分尸。整村里的人都来凑热闹,老村长今日穿了黑色的长袍,火急火燎从山口赶来,像团黑色的炭火,赶着这一趟青烟。
“大杉阿!你快出来,大伙儿谈谈吧!”老村长满脸哀愁,走上前敲了敲大杉家的破木门。
“大杉,你有种出来,做个屁男人,敢做事不敢当!你他娘的今日还不如我一个女人。再不出来,我就真一把火烧了!你个狗娘养的......”吴大老婆大声嚷嚷着,零星唾沫不停地飞。
这时那张破木门吱呀一下地打开了,大杉一反常态地穿戴得整整齐齐,黑色的素衣和他黝黑的脸,看起来就像是一块黑木炭直直地立在那里。
气氛突然沉寂了,没有人动,更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等,像是在期待些什么,又像是即将开展一场庄严的宣誓一样。大杉也不发话,怔怔地站着,又在环顾着、侦察着,约摸过了漫长的一分钟,眼神忽而坚定,缓缓说道:“夜深了,请大家别吵到我妻儿休息?!?/p>
小院瞬间跟炸开了的锅一样沸腾,吴大老婆气得牙痒痒,却开始结巴上了,恶狠狠地盯着大杉,转眼就要扑上去,只见老村长手一伸将她拦住了。
“老村长你是明事理的,大杉今日无缘无故杀我夫,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吴大老婆张牙舞爪地转而扑向老村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大家伙儿评评理,我吴大一家平日累死累活从外头搬运物资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儿,他这么一走??!我们村莫不是要灭了。大杉他今日杀我夫,岂不是心怀大恶,想置大家伙于死地吗?呜——呜——”
“该死的大杉!杀!杀!杀!”人群再一次沸腾起来,叫喊声像一道道刺,欲刺破村庄的上空。人们异??悍?,人群的后面仿佛还站着千军万马,稍不防备极有可能将所有的一切踏平,包括这荒凉的大山。
大杉依旧沉默,眼神里找不到一丝光彩,他誓死般的安然自若,而他方才为自己换上的可能就是他的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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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杉儿!杉儿!”那片破门发出了疯狂的敲打声。
“娘!怎么了?”大杉终于开口了,他紧紧地抵着门面,对着紧锁的门焦急地喊着。
“杉儿!哑娘她快生啦!”
“什么!”大杉忽然间显得六神无主。
“哑娘她快生啦!杉儿!杉儿!这可怎么办?。 ?/p>
“啊——”大杉对着上空高喊了一声,撕裂的声音阵住了这千军万马,破门也终于开了。
“大杉?。〈宄の也⒉皇且涯?,你今日犯下的错——”
“老村长,我都明白的,我本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可,可是——”
“老村长??!我求求您了!哑娘她就要生了,救救这个孩子吧!”
“哑娘要生了?这,这——大杉他娘,这——”
“真是生得逢时,刚好祭奠我家夫的亡魂。”吴大老婆得意地扬起头冷冷说道。
村长面露难色,但他终究于心不忍,“今日事罪在大杉,要拿娃娃去作甚??!真是罪孽?。 ?/p>
“老村长您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家可是救过您儿的性命,那救的可是你们一大家子。大杉他今日杀我夫,杀的可是我们一大家子,甚是这个村??!”
“大杉!哑娘羊水快破了!”
“孩子是无辜的。我大杉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大家不要连累我的家人,我愿随大家任意处置。”大杉动情地高喊着,只是身体显得有些麻木。
屋内不时传来咿咿呜呜的撕裂声。吴大老婆沉默立在原地,表情倏而严肃,倏而沾沾自喜,像是在短时间内权衡一场生命大戏,脑子里早已做足了戏码。
她越过大杉径直走了进去,首先闻到的是湿哒哒的霉味,而后看到的是破木床上女人的狰狞。
“求——求——”女人拼命地想吐出连贯的音节。吴大老婆别过脸,破门而出。
“三娘!准备接生?!蔽獯罄掀胖缸抛约夷棠铮贫ㄗ匀?。三娘是村里最为厉害的接生婆和奶妈,可早已被吴大一家收为己用,话头一出,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我可以接受一命抵一命的说法,但今日赶巧又救了你的妻儿,望你家人命硬,这辈子给我做牛做马?!蔽獯罄掀诺弊湃迦说牧趁胬淅涠抡饩浠啊?/p>
“大杉我感激不尽?!泵挥兴伎?,没有迟疑,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大杉想:保住命就好。保住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