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说刚有我爸那一年,冬三月拖得格外的长。都过了二月二龙抬头还下了一夜的雪。冯瘸子他爹年前在外边做皮子生意受了骗,赔光了家底。年根底下,一家子让人赶出了原先那座气派的院子,无奈之下,只能在牛棚里住了下来。这时候冯家老三又跳了出来,吵吵着要分家,又是请村里的老人,又是立字据,上蹿下跳闹腾的很是欢实。冯瘸子他爹气的直哆嗦,抄起水缸里的水瓢砸了过去,啪嗒一声,水瓢砸在了老三的脑袋上,碎成了三瓣儿。老三眼珠子一转,顺势倒在地上撒起了泼,说他爹砸坏了他的脑袋,他得多分点去治病。冯瘸子他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直挺挺地栽了下去,一帮人忙不迭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口,半晌老头才缓了过来。老头颤巍巍在旧棉袄的胸口上摸索着,掏出了一个破布包向老三砸了过去,可这回没能砸中他的脑袋,布包啪嗒掉在地上,老三蹭的一下窜出去,三下五除二的打开布包,三块袁大头。老三嘴一撇,“就这点,你糊弄鬼呢?”眼看冯瘸子他爹又要翻白眼,老三赶紧把袁大头往怀里一搂,抬腿出了牛棚,临走还一脚把原本就不结实的门踹了下来。
老三是走了,可冯瘸子他爹气的病了。冯瘸子在豆大的油灯下看了看炕上哼哼的老爹,又瞅了瞅冻得抽抽的儿子,最后目光落在大着肚子的媳妇身上,他拿起他老爹的旱烟杆儿,学着他老爹的样子,噘着嘴,猛的吸了一口,却又呛得咳嗽起来。半晌,盯着手里已磨得滑溜溜的烟杆儿出了神,或许,这也能值个钱儿。
出了正月,冯瘸子开始在砖窑给人干起了苦力,一块块青砖压得他直喘不过气,他伸长了脖子,脸憋的通红,拼命地往前挣,身后还总是有几个小屁孩学着他一高一低走路的样子哈哈大笑。这些,他都忍了下来,说着他的汗,砸进了地里,沁进那挂满黑色补丁的棉袄里。没办法,老爹的病一直不见好,一开始还能半坐着喝口清水般的玉米面粥,但渐渐地便炕也下不了了,媳妇儿又大着肚子,常常呆呆的看着他,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儿子饿的半夜直哭。他想到这些,又咬了咬牙,将背上的箩筐紧了紧。
冯瘸子在外挣钱,照顾老爹的责任便落在了他媳妇儿身上。按理说儿媳妇照顾公爹总有些不方便,但这媳妇儿二话不说,伺候吃喝,端屎端尿,就算是她那个赌鬼老爹她也没有一天如此对待过??煞爰依贤纷芫醯檬亲锶耍约菏抢圩?,心结愈来愈重,没几天便水米不进,又过了几日便去阴曹地府报道了。听说冯老头走的时候连个棺材都没有,冯瘸子就把两扇门板拆了下来,拼拼凑凑,请人将他老爹抬进地里去了。春末的时候,媳妇儿生下了二儿子,瘦瘦小小的,动静还没有小猫儿大,冯瘸子挤尽脑汁给孩子取名长安,可最终,也不尽人意。
过了两三年之后,小儿子也能满地跑了,冯瘸子也攒了点钱,便把他那牛棚翻修了一下,也算是冬天能挡风,夏天能遮雨了。屋子修好那天,冯瘸子破天荒地打了半斤高粱酒,他半眯着眼,喝着酒,看着正打闹的小哥俩儿,他心想着,日子这不也慢慢好起来了吗!可人算终不如天算,进了六月,雨水渐渐多了起来。大雨哗啦啦下个不停,当时的瘸子媳妇儿冯老太太正在屋里做着鞋,屋门突然被人当啷一声推开,来人叫来旺儿,进门便喊,“嫂子,出事了,砖窑~塌了~”冯老太太顿时觉得大脑像被雷击过一般,之后便疯了般像砖窑跑去,雨水大的看不清路,冯老太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跑,最后两只鞋都不见了,好不容易跑到砖窑厂门口,就见到冯瘸子孤零零的躺在旁边的空地上,就让被人扔出门不要了一样,雨水还未冲净他脸上的血污,他半边脑袋塌陷下去,任凭冯老太太怎么哭,怎么喊,他再也睁不开眼了。后来,砖窑厂赔了冯老太太一笔钱,但据我爷爷说,那点钱,也就够给冯瘸子买个棺材。
至此,冯老太太便守了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