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的美,在于想念,尤其是快过年的时候。
这个阶段你可能会无数遍的设想你已经回到了家里,爸妈已经做好了过年所需要的各种食物,你眼前桌子上热腾腾的一盆,冒着冬天里最让人舒服的氤氲升腾的热气,整个一年最美的画面就是这一幕了。
每一年我都期待过年,除了喜欢那种热火朝天的喜气洋洋的其乐融融的氛围外,食物就是最大的诱惑。大概每个地方到过年的时候,都会准备自己的特色食物,像四川的腊肠、同安的封肉……而我们家,有三种每个妈妈都必须亲手做的东西:馒头、豆腐、辣丝。
我小时候特别爱跟我妈一起做馒头,从和面、发酵、揉面、造型、再发面、大火蒸,到最后的拾出,每一步我都会耐心的观察并用持续兴奋的状态全程参与。从大年二十四开始,几乎每家就要各自开始准备了,一天蒸一大锅,到二十七或者二十八,整个正月的馒头也就够吃了。刚出锅的馒头烫的拿不住,但还是会忍不住在刚拿出来的那一刻就咬一大口,带着特殊甜味的松软,入口的面香简直可以回味一个小时。
拿的时候还要仔细认真的观察,哪一个馒头的造型最可爱最饱满,有寿桃型,印着福字的圆月型,有翘着尾巴的金鱼型,还有胖胖的大鱼头型,有时候兴致来了,我还要留出最后一小块面团,做一只刺猬或者一条盘踞的小蛇,在妈妈掀开锅盖的那一刻,第一眼就急迫的去寻找这些小玩意儿,看看它们在热气的熏涨下,是否还保有原来的样子。
只吃一口是不过瘾的,往往要拿一个在手上,走上街,在炊烟缭绕的静谧村庄里,充满仪式感的一口一口吃掉这个刚出锅的馒头,也许正有夕阳,一条狗正在最后的暖阳下溜达,傍晚的天色赋予一切更美的色彩?;嵊辛嘧挪说拇笕舜咏稚献吖?,亲切的互相打着招呼,也会有其他孩子在做着和我一样的事情。馒头的香气和它温和的热度,可以让你在一个寒风飕飕的下午,找到持续时间足够长的温暖感。
豆腐呢,好像过程更复杂一些,特别是后半部分相当考验人的耐心和经验值。先是提前一天把挑选出的颗颗饱满圆润的黄豆用冷水浸泡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往往是5点左右,爸爸和妈妈要一起出门,爸爸挑着两个桶,妈妈再拿一个口袋,去磨黄豆的师傅那里,半桶黄豆会磨出两大桶豆浆,还有半袋子豆渣,挑回家后考验妈妈们手艺的程序就开始了。
生豆浆要慢慢倒入大锅内,大火煮开,煮的过程中要持续不断的搅拌,因为满满的一锅稍不小心就会溢出来,煮多久也要看妈妈们的经验了,然后舀出到一口大缸里,这就是你们热爱的豆浆了,到这一步后,妈妈都会先舀出来一小锅,家里每人一大碗,放一勺白糖,甜滋滋的呲溜呲溜的一口喝掉。然后这一大缸呢放卤水再搅拌,至卤水块被热度融化,卤水的量非常重要,多一点少一点,做出的豆腐口感就不一样了,你看,多考验人啊,卤水融化后静置少许时间,你们喜欢的豆脑就成型了,这时候可以继续舀一小锅出来,有人爱喝豆浆就有人爱吃豆脑啊。
喝完豆浆和豆脑,让我继续说说这繁琐的过程,在大锅上放两根支撑的木架,然后把一个很大的藤编的圆形箩筐放在木架上,箩筐里垫一个足够大的包袱,然后把大缸里的豆脑全部舀进这个箩筐里,豆浆的部分会透过包袱全部流进锅中,剩在箩筐里的就是豆腐的雏形了,这个时候要用一个藤编的盖子用力的压,均匀的用力压,把多余的豆浆全部压走,好了,剩下聚集在一起的就是新年豆腐了。
我觉得这个过程写的我很累,复杂归复杂,哪一个妈妈不是行云流水般的在你一转身的功夫就做好了一锅白白嫩嫩的鲜豆腐。拿一把锋利的刀横一刀竖一刀,豆腐就变成了方块,取一块出来,放在碗里,不切,每人一双筷子夹着吃,这真的是我见过最没有仪式感的仪式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碗,也不管饭桌是不是陈旧,这一碗豆腐只要摆在那里,就会立刻有原始的美感。摆一碟蒜和醋调制的蘸料,一口豆腐一点蒜,吃的时候它们正冒着热气,盘旋上升落地……虽然经历了这么多步骤,但黄豆的美味丝毫未减,这就是传统手作的意义吧,在第一块豆腐入口的瞬间,就会明白这些繁琐的神秘的带着特殊美感的过程,每一步都有它最后所归属的意义。
遗憾的是,很少有年轻人在做这个,应该是觉得太过繁复,但妈妈们始终是乐意分享的,刚出炉的豆腐,会第一时间端一块给邻居的阿婶们。
吃豆腐也是有讲究的,第一顿一定是趁热蘸少许的蒜末吃,保留住最原始的豆香和口感,之后呢,就可以炒、炖、煎,或剁碎了做豆腐卷、豆腐丸子。
说到辣丝,应该没有人会想到它是用青萝卜做成的,可能也很少有人见过青萝卜,青萝卜是我很爱吃的一种东西,它们是冬天热炕上的可口零食。细细长长的一根,去掉头上的叶子,冲掉泥土,青翠青翠的颜色即在手中浮现,切成一段,拿在手上直接吃,青色的皮是辣的,米白色的瓤是略带一丝甜的。
把每一根都洗干净,耐心的切成丝,如果做的多,真的需要好几个阿姨婶婶们整整切一天,这种磨人的工作真的太考验人的脾气和耐心了。切一大盆丝后,拌入一定比例的白醋、盐,比例不对,腌制出来的辣丝口感、味道,甚至颜色就全然不对了,再倒入萝卜丝挤出来的萝卜水,最后丢一把花生下去,拌匀后,分别装入几个小桶或者大瓶子里,扣紧静待几日,再打开的时候就闻得到清香扑鼻的味道,夹一盘出来,根根透亮的萝卜丝浇上几滴香油,形容不出的美味,我只能用“妈妈的味道”来描述,妈妈的味道让你吃到安心、温暖、平和。偶有妈妈顽皮的时候,叫小孩子夹一?;ㄉ⒊ⅲ豢谙氯?,辣到眼泪直流,然后全桌子的人就开始笑……
每到年前,我家会做很多很多瓶辣丝,妈妈会拿去给奶奶家给姥姥家,或者给阿姨家舅舅家,总之,这是大家都喜欢的一道菜,每每宴客也必须乘上一盘,几筷子就被吃干净。当然,会做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少,年轻人总是嫌麻烦,年老的奶奶们已经缺乏力气,只剩为数不多的妈妈掌握这独到的手艺。
年,真是奇妙,这一年里操劳了四季的大人,不管累不累忙不忙,总归要拿出时间来,费尽很大的气力去置办这样那样。捉出一只鸡杀掉,在阳光刚好晒得到的院子里,清理它们,一副猪大肠,也要反复的一遍一遍的用盐搓洗,那些煮好的肉啊猪杂啊要全部提前切好,那条买回家养了好几天的祭祖用的大鲤鱼也得放进大锅煮了,数不尽的事等着每个家庭去做。
似乎这是一年里最忙的日子,忙着去喜悦,去感受冬天里最厚重的最浓郁的味道。
食物,让我想念,而妈妈的手作,寓意大于味道,它代表着家乡,不管在哪里,我总能滔滔不绝的讲起这些家乡里特有的美,远山绿野中,循着这种味道,就知道该往哪条小路上走。
有一天早晨,大雪掩映晨光,你推开院门,嘎吱嘎吱的踩着雪,看见院子里一大缸的馒头和一盒子的带鱼都被白皑皑的雪覆盖,但你知道,只要它们重新进了厨房,再冷的天再厚的雪都藏不住妈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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