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 季北
时间很久了,但是我还是想写写,在尼泊尔看见的人。
虽然我并不擅长写人,就像并不擅长拍人一样。可人却是旅途中最美的风景,是能量密度最高的事物。终其一生的改变,或许就是因为我们遇到了谁。
那天,有位网友问我,说是要去尼泊尔旅游了,有什么推荐的?她在犹豫说太穷的地方,可能不太好。我是这么回答的:我始终认为,越穷的地方,越保有原真的东西,才越有看头;才会启发思考,这便是我们出行的意义。
我没有给她什么具体的推荐,只是告诉她一些想法。其实,大家未必都这么想,多年来我践行这些话,我知道看过的风景和遇见的人,都会为我们柴米油盐的生活增添光彩和明亮,我们也会成为别人记忆里的光点。
快要离开加德满都的时候,我去帕斯帕提纳神庙呆了一个下午,那是印度教徒死后升天的地方,占地不大的神庙是加德满都四五百万人口的火葬场,据说神庙旁的巴格马蒂河会一直流入恒河,那条亿万印度教徒心中的圣河。
国人对死亡的理解,大多抱有恐惧和哀伤。我们被告诫,要对别人的葬礼敬而远之,因为不干净;对亲人的辞世要痛哭流涕,因为要孝顺??烧嬲母写ズ蜕嘶呈窃诓痪獾乃布?,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和转身离开眼角流下的泪。
在巴格马蒂河畔筑着一排的烧尸台,印度教严格的种姓制度也让这条浑浊溪流般的河上下游有了阶级之分,好在大家最终归宿都是一样。烧尸台旁边的山上建有巨大湿婆神庙,庙檐挂着的铜铃铛铛作响。河的另一侧则是石墩似的台阶和石砌的小型庙宇,一座3孔的石桥连接两岸,窄窄的桥身,需要避让行人才能通过。
谢绝了入口处导游的招揽,我从烧尸台那侧径直走到对岸的石阶处坐好。下游的青烟随着风飘散,空气也弥漫一股烧焦的味道。不言而喻,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对面的河岸边用布裹着一具尸体,佝偻的形状能够猜到年纪很大了。旁边的台上架起了柴堆,很快一场葬礼又要开始了。
我记得,烧尸匠将周围打扫干净,整理好烧尸台。老人的儿子在水中用河水为老人擦拭了头和脚,洗掉他这一生的故事,而后七八位亲人将他抬入烧尸台上。烧尸匠在前面撒着花,那种南亚东南亚常见的橘黄色的花,而他们跟在后面,围着烧尸台转了几圈后,将老人在柴堆上安放好。
那橘黄色的花串成的花环成了逝者亲人送给他最后的礼物。他们一一告别,将花环放在老人的身上。烧尸匠将火把递给了老人的儿子,他点燃了架空着柴堆里面的木柴?;鹧嫣谔诘纳?,裹着布的老人被火光淹没了。他的儿子腾出手,用手抹了一下眼角,看了看火光里的人,迟疑的转身向走开了。
老人的亲人只是在岸边庙廊下的长凳上坐着,略有所思的说些什么,而那位儿子独自坐在一旁,他们就静静看着。隔着河我和那烧尸台有十米的距离,看得很真切,整个仪式也不到10分钟。尔后,青烟升起渐入空中,按他们的话说灵魂已经升入婆罗世界,走入轮回。那个画面里,有猎奇的游客,约会的青年,忙碌的小贩和我,和谐也并不冲突。
我们的文化害怕谈论死亡,从而害怕面对死亡。尼泊尔人面对死亡的态度,是众生该有的态度,生老病死从来都是万物的规律,从容不迫才值得称赞,至此之后我便觉得身边的尼泊尔人可爱又可敬。
在去往蓝毗尼的车上,我和一位怀抱小孩的妇女挤坐在大巴司机后面的驾驶室里,空间狭小而闷热。她被挤在最靠里的地方,小孩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我,对这个陌生面孔表示意外。我们颠簸了一路,车窗外的黄沙几乎遮蔽了整个道路,时而能够瞧见破落的村庄和农田。我们几乎无交流,仅仅是眼神的对视和微笑。
陆续又从路边上来一些带着适龄孩童搭车的人,本来顿时狭小的空间更加拥挤不堪,横着坐、抱着的、趴着的,却没有任何人会在抱怨什么。我原以为小孩会吵着要到后面的空调间去,现实却是一片安静,没有什么争抢。后来,驾驶室后面的空调间空出一些座位,司机安排我隔壁的母女进去坐,而我第二个被安排到了后面?!?先生,里面的座位会更舒服些,去吧!”?指了指我身后。
落座之后身边一位大哥找我搭话,他告诉我他是生意人,从加德满都到这里出差,隔天就要离开。他还问我,少林寺是不是在河南,如果去那里学功夫的花得花多少钱?短短十几分钟的聊天,信息量挺多:从中国现代化的建设,到台湾海峡的局势,天南地北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后来想想倒也符合他商人这个角色。
我们在分别的时候握了手,他告诉我眼前这条路走十多分钟就到印度了,虽然他的国家贫穷困苦且夹在区域大国之间,可他还是认为他的国家最好?!?我们能直接穿越国境去印度,而你不行,你们需要签证,哈哈哈。”?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
“我是安徽的,当年来这边支教后来就留了下来。跟支教的队友结了婚,我小孩都两岁了?!?/i>
“觉得国内压力太大,这边的人虽然穷,但是生活的很满足也很幸福,因为大家都一样穷?!?/i>
“小孩以后上国际学校,我是学对外汉语的,中文我们就自己教?!?/i>
“我们的店是跟几个朋友合伙开的?!?/i>
“中国政府帮忙修建了蓝毗尼的机场,不久之后从这里坐飞机去加德满都,在回国就方便多了?!?/i>
这是我在蓝毗尼逛逛乡村集市时,同遇到的中国人聊天时候,他告诉我的。他牵着他儿子和小女儿在土路上走的画面很有趣,尤其在一群尼泊尔人中间,操着一口普通话的模样。
你怀揣着什么样的心,就会遇到什么样的人。我在加德满都皇宫广场附近的集市逛了很多天,有一天在拍一位卖蔬菜老爷爷的时候,旁边窜出来俩小孩,大概八九岁的样子,指着我的相机,然后再指指他们。我会意了,拿起相机咔嚓了几张,大概他们也不会英文,听不懂我叫他们如何入镜头。
把照片给他们看,他们互相惊叹了一声,也许从小到大他们从未看过照相机里的自己。我瞧见他伸出左手,反应过来是不是该找我要钱了。还没等我做出回应,他的手我握上了我的手?!?thank you,sir!”?便跑开了。我内心一惊,有点意外又有点温暖。
有些东西,
在出现的那一刻,
才会觉得美好和感动,
且无法感同身受。
那里的人,
那里的景和那里的事,
那座喜马拉雅山下的小国,
那个众神和众生共存的地方。
我想我会一直怀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