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酣睡着,窗户猛地翕闭,原来是深夜下起了雨,涨了风。被吵醒的我看着闹钟上的指针,此时才三点多,正是深夜的尾声。夏日的天亮的早,如此夜阑时分听着窗外簌簌地雨响,我再也不忍睡去,便走向门外。轻柔的雨乘着微凉的风打在我身上,夹杂着点夏夜的温热,微微闷的空气,虽不如秋冬来的通透,却一涤往日尘俗的苦闷。我所喜爱的夏天,便是这微茫夜萌动着的生命。
不时思忆起几年前在姥姥家居住的时光,此时再忆当时的所感,因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冲淡了些微。那茫茫夜中,老宅门口的池塘里,映着凉光渗透而皎洁的月,塘面的枯苇乱蓬亘隔在月光中扎根拔尖似得,那宜人的夜色使坐在马扎上乘凉的我感到不同寻常的滋味。往几年后再度回姥姥家居住,池塘已经干涸,在当年成了一片泥潭,时时有村里的孩童下里面去摸鱼来。那年热的离奇,又是多霾的时节,池塘的泥土味和污浊的空气使我不愿坐在门口乘凉,姥姥便携我到了田地里。月光打在玉米地里,直挺挺的玉米杆上,大片叶子盈亮的绿显得楚楚动人,然而虫鸣铺天盖地般,嘶哑着,使我又再度感到精神涣散,不多时姥姥便携我归去。那夜躺在炕上的我翻来覆去怎也睡不安稳,大晚上热的醒来,发觉浑身都是汗水,将衣服濡湿。是燠热然而我却默默感到寒意。我将衣物褪去,一阵晕眩和寒意贴近我的肌肤,我立时躺下强捱着清醒的意识继续睡,无奈闭着两眼,静候黎明。在那清醒的夏夜里,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夏夜蚊虫的嗡嗡声,还有振聋发聩的虫鸣,登时步入万籁俱寂的一刻,嗣后骤起的风波吹动了老宅的窗框,邻里家的狗又躁动着喊了起来。我那动荡不安、来去不定的心感到线崩断了似得,愈发感到惶惑不安。
那是一场清冽的夜雨,正如同当下一般,保藏着微茫夜的生命,滋润着观候这场雨的我。我没什么优点,只是善于熬夜,可我不愿熬伤害自己心脾的夜,便需要某种凭依。晚夜,一片黢黑间,我的面前是弯曲的路,路的旁缘是一大片的绿植,我无法窥视究竟,便没有乘雨而行,而我又希冀消闲,便驻足凝望这泛滥深情与幽深的布景,心性恬淡起来。我紧接着翻开回忆的绢本,在那年的夜雨里,我强捱着清醒的意识逼迫自己睡下,就这样漠然逝去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凭依,由此我时时遐想不断,哀怨道:“这算什么事呐!”又企图给我这份已然定下的回忆徒增一些美好,然而事实如此,我断然没了法子,只好自捱了自己的这份怨艾。不过我又回想起那夜的虫鸣,确实是声色悲怆的鸣响,犹如秉性刚强的年老的鹰,在欲落未落之际所传递的悲呼。当时应该是晚夏了的。
思绪来到了另一年的夏夜,我在扶淇河的桥上骑着自行车,晚夜中桥下幽长的河流远处与薄雾交融,路灯的映照下,我尚能清楚的辨出河水的纹络,近灯处柳枝浑圆的影子,枝条垂下轻点着河面浮荡出的波纹。彼时刚刚停雨,沥青路面还是湿的。仰头望天,月光广漫,薄云点缀其中。我感到空虚恣肆蔓延开来,河水微荡,击在河畔岩石上的声响又使我感到孤寂。夏夜雨后的凉风十足自信,拨开了一如平素的困闷和燥热,又漫卷起凉爽的水气。彼时除了这暗夜中促动萌发的生命,便只有我了,左右桥面的尽头不见一人,也没有来往的车,我自豪的感到:“原来,我在独自品尝这一切。”月的凉光打在我身上,在那茫茫晚夜间使我流连忘返之情更加深重。而在此刻,我深入的营念着那既往的夏夜与情绪,我恐某一天彻底遗忘它们。在雨声风声涌起的浪涛般的天底下,魇住我的不止自己的情绪,还有自然的魔力,诚然我本身不是禀性要强的人,或哀或愁、或哭或惊,在某种景况下寄托着无数情感与忧虑,成为了我享受生命的必要之途径。我恐遗忘它们,正如同人们担忧失去贵重的宝物,我恐遗忘,因为忧虑会与日俱增并且回来。
“唉!说到底,这不还是不负责任的想法吗?”当我思索至此,窗外的天空开始亮起,雨已经停了。茫茫的清晨中,没有更加鲜活的光亮,只有那忧郁的蓝白渐变产生的天光,自远方蔓延着。我看到那片背着光的黝黑的绿植,枝叶在风中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