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晋中,守望晋中,扎根祁县的福州老人:八十岁的林寿椿老师
文:我是素颜
认识林老师,是在参加文联组织的几次文学活动中。当时林老师的老伴去世不久,文联主席范老师在活动中有意把林老师叫上,让他走出失妻之痛。说到此处,正在接受采访的林老师数次感谢。
转眼之间,我们相识七八年了,林老师今年已经八十岁,经常在路上看到他的身影。他骑着自行车慢慢悠悠地在前面走着,车篮子里放着一个简易袋子,里面装着《今日祁县》报纸。他要穿过小城的大街小巷,把新出的报纸,一张张送给一些离退休的老伙计们。他把这件事当做一件工作来做,只要听到新报纸一出,立刻到通讯组,取上厚厚一叠,然后一张一张给老人们送去,一次都不会落下。
说起林老师本人的历史,也颇有说头。林老师说一口咬舌的普通话,一听就知道不是本地人。他来自有福之州的福建福州,是厦大中文系学生。大学毕业的时候,张副校长动员即将走向社会的毕业生们支援内地教育。林老师和其他五十三个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分配到了山西,林老师留在了祁县中学任教。
从二十多岁大学毕业,到而今八十岁,林老师是唯一一个留在本地的厦大学生。他的同学们早就各奔东西了。是什么力量让林老师能够一个人留守在祁县,远离家乡, 把他乡当故乡呢?抛出了这个问题,等待老师的答案。
林老师毫不犹豫地回答:人们对我好,我待得舒服。我分配到祁中一年,就转了正。次年山西省要成立“劳动大学”,各个市区成立分校,晋中成立一个“水利分校”,在祁县开办。一个‘林业分校”,在平???。我被抽调到了水利分校。文革后期学校搬到了榆次。我们关门授课,不参与政治活动,学生们还是正儿八经地上学,并没有落下功课。在当时乱腾腾的局势下,还是教育出了一批人才,学上了真本事。现在这批人也从他们的重要岗位上退休在家了。
在学校听校长做动员报告的时候,当年林老师这个热血沸腾的有志青年,已经做好了充分吃苦的思想准备,没想到来了山西之后,方方面面的条件并没有想象的悲观,比起家乡的生活境遇来,这里根本算不得吃苦。唯一不习惯的是吃饭,在家乡吃米饭,到了这里要吃红面、玉米面,他吃不惯,遇到吃小米饭的时候,食堂卖不了,他就多留一点,自己调剂着吃。唯一一个不太适应的难题解决了,其他生活问题更不是什么问题了。
在祁县工作生活多年之后,到了而立之年,该成家立业了,他这个孤身在外的异乡人,还是让淳朴的本地人有些防备,给他介绍对象的并不多。家中老父亲给他说了一门亲,他专门回去相亲,结果人家女方避而不见。一气之下,他决定再也不回老家了,就一直呆在祁县。正巧祁县也有他的同乡,我在另一篇采访记中曾经写到过的一位福建老妈妈,她是当时榆林村里的村支部书记,又是革委委员,老妈妈把同在革委,同时担任大韩村的党支部书记的女伴,介绍给了林老师。当时的林老师一表人才,文质彬彬,颇得女方好感,两人也可以说是一见钟情。经过半年的相处,他们领了结婚证。
说起结婚的事情,两个人办了一个革命化的婚礼。村里人看到他们的党支部书记要出门,问她干什么去。她老老实实回答:结婚去。没有人相信,只当她开了一个玩笑。他们结婚的事情,除了亲近的三五人,别人都不知道。就这么着,婚姻大事悄悄地办了。
一个月才赚五十多元工资的林老师,其中二十元钱是要寄回家养老人的,剩下的钱还要应付日常生活。他没有多余的钱盖房子,只好借居在老丈人家。结婚之前,给了老丈母八十元钱,让丈母娘帮他置办一点日常家当。两个蜜月期的年轻人,并没有被艰苦的生活条件打趴下,他们苦中做乐。过年的时候,被外面爆竹声惊醒,新娘子起来煮饺子。水缸结了一层冰,两人商量着用冰点沸水,煮出来的饺子倒也特别香甜。
两人两地分居,过周末的时候,林老师会找便车从榆次回家探望妻子,实在没有车的时候,还会自己骑自行车,骑四五个小时的路回家。当时车票一张两元,他们都舍不得掏这个钱。有一次在骑自行车回榆次的路上,刚过了火车道口,林老师就发现绑在后车座上的衣服袋子不见了,来回找了几次也没有找到,他很懊恼,袋子里有妻子给他编织的一件新毛衣。他只好一脸沮丧地又折了回来。当时妻子已经不在村里当干部,到城里当上了营业员。
看到他回来,妻子很奇怪,听到原委之后,妻子安慰说:破财消灾,没什么大不了的。
妻子的大度让林老师很感动,过一个星期再回来,妻子已经又编织好了一件新的毛衣让他穿上。在林老师心目中,妻子是一个极其能干的女人,不仅养大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还把他们培养成才。妻子家里家外都是一把手,无论待人接物,还是为人处世,都被周围人称道。林老师很庆幸,自己这样一个书呆子似的男人,什么人情礼往也不懂,还能够娶到妻子这样好的女人,真的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一三年的时候,七十岁的妻子身体不适,去医院查看,被诊断为“胆囊炎”,吃了药却一直没见好转,后来到了晋中二院被确诊是“肺癌”,已经到了晚期,医生说最多也就三个月的时间了。在林老师和孩子们的精心呵护下,她的生命又延长了半年。过“三八节”,林老师很浪漫地给老伴写信,祝福老伴早日康复,在老伴过生日的时候,又给老伴买礼物,全家人照了最后一张全家福。在老伴病重期间,每天林老师都会用莲子、银耳之类的营养品熬粥。虽然老伴只能喝一小碗,他却无怨无悔,期盼着老伴能够早日康复。
最终,老伴先一步去了,被家里人安葬在了曾经工作过的家乡土地里,与家乡人永远地融为了一体。
林老师把与老伴相处的照片整理出来一本相册,想起老伴的时候,就拿出来翻翻看,好像老伴还活着一样。
在祁县教育史上辛勤耕耘一生的林老师还想做点事情,他把自己在祁县中学教学时的工作资料都整理了出来,出版了一本三十六万字的《耕耘集》,当做送给祁县中学百年华诞的礼物。后来又出版了一本二十四万字的《知音回荡》,里面收集整理的都是好友们看过《耕耘集》之后的感想。收集整理出书发布卖书送书,忙完这件事,那余生的时间呢?人不能闲着,闲着就会出毛病,林老师又给自己安排了一项工作,送报纸。他被人们称为“义务老报童”。你看,那个推着自行车,戴着手套,前面车篮中放着报纸的老人就是林老师了,在送报纸这条路上,风雨无阻。
采访结束时,再一次提出那个深刻的问题:林老师,你怎么看待死亡的?
一切都是天意,顺其自然。林老师几乎是张口就来,没有一点八十岁老人的迟钝和老迈,好像这句话就在嘴边一样。望着林老师下台阶禁止我扶,自己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探步的身影,内心涌起无限的感动:老去的路是人人必经的。在老去的岁月里,尽自己的能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去埋怨儿女忙到忘记自己的存在,没有哀怨人老了,活着没意思这样消极的态度,还努力给自己找一些事情来做,把一个人的生活也安排的井井有条,积极地活着,真好 。
等着,以后我给你送报纸。林老师推着车子,回头和我说。
欢迎欢迎,谢谢,谢谢。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