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原创&《永远的红梅》

——以诗人李松山为原型创作

文/颜克

再次遇见红梅，是25年后。25年啊，外面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山深处的他，除了拥有一部智能手机，偶尔联系他大城市的哥哥，他的一切，还如25年前一样。

在他情窦初开的年代，那个冬天，红梅忽闪的大眼睛，红色的对襟棉袄，和两个羊角辫，是支撑他活着的动力，是他头顶永远明媚的阳光，心中的太阳！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是别人取笑和嫌弃的样子，只有红梅，走进了他的生命，像一束阳光照进了他黑暗的角落，从此他才努力走出阴影。他并不知道四岁那年的一场脑膜炎改变了他的一生，如果不是那场救治不及时的病，他或许也像哥哥一样，坐在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里，穿着笔挺西装，不用坐飞机都能近距离看到天空的云！在家乡的大山里，他一直仰望的天空的云，哥哥带他坐过一次飞机，在云朵之上，他觉得自己也可以飞起来了，在哥哥的办公室里，原来那么可以那么近的看到云。哥哥也想让他和母亲留在身边，不过他和母亲还是喜欢农村，在那个山脚下的小村庄里，相依为命。

40多年前的杨楼村，只有几户石头房子的人家住在半山腰，土地贫瘠，村民世代以放羊为生。后来有几户都搬到山下的新村了，现在只有两三户人家还住在山上。记得母亲跟他说过，他是父亲用一头羊换来的。家里最好的时候养过十来头羊，为了他和哥哥上学。唯一能变卖的就是家里的羊。

父亲和母亲都不识字，但一定要让两个孩子上学，哥哥已经在镇里上初中了，学习特别好，是村里的骄傲，母亲也希望杨山读书，只有靠知识改变命运。杨山十一岁才上小学，之前的日子就是跟着父亲放羊，个子高高的他，却总是受同学欺负。他不爱上学，除了会放羊，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学不会。唯一开心的时间就是和父亲一起在山上放羊。他有点坡的脚，追赶羊群的时候，跑的速度还挺快，他一上一下颠簸的身体，也如一只跳跃的小山羊，在崎岖的山间奔跑，羊群能上的地方他也能上，偶尔在山上挖到的野草和山花儿，他都带回家，把院子周围用他不太灵便的双手做成花园。因为红梅喜欢花，他就养各种花，为了她。他还记得第一次他把山上采的一束红杜鹃送给红梅的时候，红梅害羞的样子，脸颊的两片红云和她闪着光的大眼睛，都成为杨山记忆中最美的场景。

还记得第一次遇见红梅，那天下着小雨，杨山望着窗外，在想他的羊今天没有上山，被关在羊圈里，该着急了吧，他的朋友不是他的同学，而是他的羊，他给每一只山羊都起了名字，他觉得他们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懂得彼此，有时候他都希望自己是一只山羊，和他们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有一次下过小雨，他和父亲上山放羊，一只羊从山上摔下来，当场死亡。那是杨山最喜欢的一只小山羊，为此他哭了很久，那也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以前被卖的山羊都是活着被人牵走的，他觉得他们是有了更好的归宿。而这只摔死的小山羊，他跑下山崖的时候，血淋淋的场面就在他的眼前，他怎么都无法接受。好像那一次他把眼泪哭干了，以至于后来父亲离世，他都没有掉一滴眼泪。从此以后只要下雨，他就不再带羊上山了。那天是数学课，他坐在教室最后的角落里正对着雨发呆。班主任老师过来了，领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女孩儿，介绍她说是班上的插班生，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对襟棉袄，扎着两个羊角辫儿。一双黑色的小皮靴是所有农村女孩没有穿过的。她自我介绍的时候，甜甜的声音和标准的普通话把杨山望向窗外的思绪拉回教室，他只听到她说她叫杜红梅，后面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到，红梅身上有一股轻灵之气，美目盼兮，肤若凝脂，一颦一笑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儿，也许因为紧张，她的两个脸颊红成了苹果。之前没有人愿意和杨山同桌，只有他的桌子上有一个空位儿，老师就让红梅暂时坐在了他的身边。红梅走过来的时候，杨山本能的用袖子给她擦了擦长条板凳的另一半。红梅微笑的对他说谢谢，本来说话就不灵便的杨山咧了咧嘴，想说什么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他本来就有点傻的样子，傻笑起来看着更傻。

同学们开始起哄，红梅却没有一点嫌弃。数学老师整顿了纪律后讲的什么他一点也没有听到，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心动，感觉到了爱，不是母亲对他的爱，也不是他对他的山羊的爱，他只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暖流直冲脑门，他赶快捂住从身体里涌出的泉水，十五岁那年的红梅打开了他的智慧之门。

杨山现在想来，十岁的红梅有着超出她年龄的成熟，她一定会成为一个有故事的女同学，本来窗口是他的位置，红梅主动要求和他换了座位。从此以后，她总是眼神忧郁的看着窗外，他就看着她。

在这个山村的小学校来了一个这样的美丽女生。立刻成为所有人的焦点，男生会围着他笑，女生则开始了嫉妒，后来红梅被大家排挤。原来，因为红梅的母亲是村里长的最美的姑娘，在大城市未婚先孕，回来生完孩子又带着孩子走了，当时故事有很多版本，本来都被村里的妇女忘记了，随着红梅的回来，又成为妇女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学生们也都知道了，就开始骂她，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来，红梅从来不反驳，只是本来就忧郁的眼神更加暗淡。其实她妈妈一个人把红梅拉扯大，真的很不容易，现在终于又结婚了，刚生了孩子，照顾不了红梅了，就把她留给了山里的姥姥走了。杨山仿佛看懂了红梅眼中的忧伤了。只有杨山从来不觉得红梅有问题，她是他想用生命保护和爱的对象，高于他对他羊群的爱。其实他们很少说话，因为杨山想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很难，他所有考试他都不参加，他写字很慢，红梅学习却特别好，还很喜欢古诗。他和红梅的交流都是写小纸条，杨山后来一直保存着他们写过的那些小纸条。

红梅姥姥的家就在山的另一边，她放学回家的路上会路过杨山家。每次杨山都翻山把她送回家，再回到自己家中。

因为遇见红梅，他开始努力学习，想要读书，幻想着将来和她一起上大学，甚至更远的未来。

生命的奇迹就是你永远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15岁那年，发生了杨山生命中最重要的改变，父亲走了，母亲无法供养他和哥哥同时上学，他主动辍学接起了父亲手中的羊鞭，开始了专业放羊的日子。支撑他走下去的是因为有红梅，他每天早早的把羊群赶回家，就等着红梅放学送她回家。路上红梅会给他讲今天学校里学到的知识。他一颠一跛的走在红梅身后，他们什么话都不说。但那一段短短的山路成为了杨山生命中最美好的路程，他觉得每天走一百遍都不烦。

在杨山的生命中，所有的美好仿佛都特别短暂。第二年的杜鹃刚刚开放，杨山想等着杜鹃花开的最灿烂的时候采了送给红梅，却收到了红梅送给他的一本儿书《唐诗三百首》，那是红梅最喜欢的一本诗集，里面还夹了一张字条：谢谢杨山哥陪我走过那么多路，我走了，愿你余生安好。

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杨山听说她的妈妈又回来把她接走了。

后来的日子，每次放羊的时候，那本《唐诗三百首》就成了杨山唯一的陪伴，他背会了书里所有的古诗，不知不觉中也学会了把生活写进诗里。

他第一次写出“在小窗前剪一缕明媚的忧伤”的句子就是给红梅的。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放羊和写诗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