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洁的脸上常年印着两片圆圆的高原红,她身高一米六,个子在南方女孩里不算矮,身材有点微微的发胖,整个人放在人群中,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她,是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南方女孩。
我不太记得和她初识时是怎样的景象了,从记得的记忆开始,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当然了,我也有一些朋友,有一些我和她们一起在校外租房,有一些一起打篮球,也有一些一起追男孩,如果关系好本身可以算作一件事情的话,那么她就是高中三年唯一一个只是和我做好朋友的女孩了。
这种好,现在看来倒很有可能是一种一厢情愿,因为我对她本人的了解远远未达到那种亲密的程度,唯一的那么几件记忆尤深的事情也不足以描摹出这个人的性格和喜好。
刘洁是个倒霉的孩子,她踩过一次钉子,生满铁锈的长钉子直直插进她的脚掌中心,那种痛非亲历不敢想象,那以后我知道了破伤风。
非典期间她差点被隔离,那段时间我们每天在人心惶惶的环境中手拉着手儿一同上学一同吃饭,某个课间她拉着我的手偷偷告诉我她发烧了,我脑子里瞬间冒出了两个想法,第一个想法是我们牵着手传染了怎么办?第二个想法是我不能放开她的手她会伤心的。
短短两秒内我就做好了决定,两只手把她的手紧紧握了握,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劲儿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一定不是非典,并且帮她瞒着老师给她找药,结果被学校知道后打了两针就好了,那几天我被自己舍生取义的大无畏精神感动得要死。
刘洁的父亲是一个赤脚医生,她常常给我说一个故事,乡下最常见的茅房就是一个大大的化粪池,边上几块砖头垒着,供人落脚,哪怕大人蹲在这化粪池边上都会有种强烈的恐惧,生怕一个不小心掉进去。
刘洁说她们镇上有个孩子在茅房上厕所时就掉了进去,我对这种事情没什么概念,唯一的想法是好笑,开玩笑,掉粪坑也,不是笑话里才听到的事么?可是刘洁每次说起,都一脸严肃,她说那个孩子嘴巴鼻子耳朵里全被塞满了粪,如果不及时吸出来会有生命危险,她的父亲作为镇上稀缺的医学权威,在危急关头毫不迟疑的亲自用嘴一处处去吸出来,才把孩子給救下了。
这真是一次实实在在的科普,也是难得的一次道德情操教育课,每次听这个故事时我都能感觉到她的自豪,可以想象她父亲在镇上有多么受尊敬,这让没有什么人性意识的我第一次被一个普通人的高尚所感动。
刘洁和其他青春期的女孩不太一样,她的身上让人看不到太多性别的痕迹,没有青春期女孩们都有的小心思,学习用功,思想沉稳,比起我可是用功多了,有几次学校晚自习停电,我趁着这机会拉她出去玩,基本都是被她拒绝,我很主观,一直理解不了我们玩得这么好为什么这点小事你都不愿意答应呢?这实在是一个逻辑bug。
不过她也有一些爱好,高一下学期班上转来了两个市里的女孩,和我们分在了一个寝室,她们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新的娱乐,比如打篮球,那个时候女孩打篮球还很新奇,我们每天傍晚吃完饭后就一起跑到操场上挥汗如雨,虽然更多时候还是想耍帅,不过这种健康的运动还是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欢乐,打篮球大概是我和刘洁在一起时唯一像个样子的娱乐活动了。
不过好景不长,我们在高二搬新寝室时迎来了第一次绝交,曾经一个寝室一起打篮球的几个女孩中只有我被分去了其他寝室,我想办法和其他人换,但是没人愿意,后来我想,其他人我不关心,只要刘洁愿意和我在一起就行,可是当我问起她时才发现,她们几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了一个整体,我和她的小世界被她们的大世界取代了,她竟然没有任何想跟我在一个寝室的意向。
那天我背对着她们在不属于我的寝室窗旁哭得泪雨滂沱,我以为至少刘洁会来安慰一句,好让我顺个竿下,没有安慰,甚至没有任何关注,她们一群新寝室成员们高高兴兴的一起出去吃午饭,把我给忘了,那一刻,我感到我们的友情结束了。
那以后我也交了一些新朋友,还和其他人在校外租过房,可是我没有多强烈的愿望去拥有她们的友情。再后来文理分科我选了文科她选了理科,本来没在一个寝室,后来连班也不同了,最好就这么做两条平行线然后毕业各走各路也就差不多了,直到一个女同学来找我,她像是一个我们重归于好的标志,在我们之间各自探探风,等到双方都确定意向了,时候就到了。
那天晚上我在寝室门口,看着刘洁过来找我,一边用手挠头一边跟我搭话,我瞬间就害羞起来,止不住的尴尬,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不像朋友,更像闹别扭的小情人,可不是么?年轻时候的友情,比爱情也差不了多少。
我们终于和好了,而且是她主动的,虽然没有表现出来,我心里还是很高兴,从此我们又开始了上课一起去教室下课一起吃饭的日子,只是这次的和好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或许是高考临近的压力让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学习上,也或许这一年多绝交的时间已经让我们之间有了一条裂缝,就等着再来点什么让这裂缝断得彻底一些。
那天下午本来照常一起下课吃饭,她告诉我不想吃饭,让我自己去,我下课后没去食堂改而先回寝室,刚走到宿舍楼前就看见她和另一个同学走出门,我问她们去做什么,她们说去吃饭,我当时脸色一定很不好看,我盯着她,问你不是不想吃饭么?她没说话,只是面带犹豫的看着我,从她脸上我只能看到心虚,我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欺骗。
是什么让她宁愿骗我也不说实话呢?这个问题一直憋闷着我,不过当时看来那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被骗了,不管是好意或者坏意,那尚且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欺骗。
后来,我们再也没说过话,我们终于成为彼此年少时的一个过客,各行各路了,而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除非刻意找寻,我们以后再见面的可能性接近于零。
年轻时的相遇总是无知无觉,离别却很突然,我们甚至没时间去仔细思索其中奥义,只能被生活推动着继续重复一次又一次的遇见和离别,直到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