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味

文/依云

世界上有不少痛苦,然而最大的痛苦是:想从黑暗奔向激动人心灵而又不可理喻的光明时,那些无力的挣扎所带来的痛苦。

——谢德林

01

寂静的夜,窗外树梢上一弯月,惨白如银,忽然想起家里的老母亲。

那年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父亲打牌回来的很晚,我迷迷糊糊中听见母亲和父亲的争吵,醒来就见他们撕扯在一起,父亲边骂着,边捶打着母亲,我起身去拉,却被一把推到一边,我大声的哭喊着说,别打了,可这样的呼喊是如此的单薄无力。许久许久,他们终于平静了下来,父亲在硝烟的疲惫里呼呼睡去,母亲一个人颓然地缩到屋外的墙角,坐到地上伤心的哭泣,我一边给她擦着眼泪,一边乖乖的躺在她旁边,月光就如水一样倾泻到我们身上,小院里斑驳的树影倒映在地上,在微风里不停地变换着方向,随着风力的频率渐疏渐密······

那年我7岁,那个夜晚,如封存一般,永久的刻进了我的记忆里。

以至于我多少年里,每次失落或者感伤的时候,都会想到那个夜晚,那么静,那么冷,那么无助和恐惧。

我经常想,老一辈人的婚姻里是没有爱情的,他们组建家庭,只是为了繁衍后代,延续香火??上夷盖?,连着生了4个,还都是女儿。

父亲嗜酒如命,经常酒后一边撒着酒疯,一边吆五喝六,指挥着母亲和我们干这干那,任谁一个不从,他便满口污言秽语。

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的满地狼藉,姐姐们渐渐到了该嫁的年纪,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主意,除了二姐在家招了上门女婿,大姐和三姐都是按自己心意嫁了想要嫁的人。

02

原以为,新的生活开始,旧的伤痛便会如烟散去,然而更痛的却在接下来的生活琐碎里。

人总是怕什么来什么,你越担心发生的事,总是像事先被施了魔法一样,在任意一个可能的时刻里,不断的上演和发生着。

那些年,最怕的就是遇着逢年过节,一家人聚一起,几个男人喝了酒,每个人红着眼,扯着脖子,无休无止的争吵着。每每过节的日子里,母亲便总是害怕听见老鸦的叫,她总说,这老鸦一叫就没好事,可任她如何驱赶,那些鸟儿总是幽灵一般,迟迟不肯散去。天地万物,哪能时时如人所愿。

我至今那么深刻的记着,在大院外的茅厕里,大姐撸起袖子,挽起裤腿,把满身的伤痕在二姐面前展露无疑。二姐的嘴瞬间瘪动着,泪便串了珠子一样滚下来。

母亲痛着,向同族里的侄儿们诉着苦,想让他们去给女儿出出气,不成想,慌乱之中,却被侄儿一砖头拍中脑门,鲜血直流,当即昏死过去。

没过几日,三姐被暴打的消息也传进母亲的耳朵,她在那日早上,便见头顶的老鸦成群,不断在老树上盘旋鸣叫,便隐隐的觉得头疼,猜测着,不知是哪个女儿又在遭罪,总想着能救之与水深火热之中。她岂知,靠她一己之力,如何斗得过各路妖魔鬼怪?

生命都是软弱与坚强的混合体,大家一面怒骂着,愤恨着,却依然不愿意改变与脱离,当三姐夫用白晃晃的菜刀将他的小拇指瞬间剁下,呈现于父母面前,以示悔改之意时,所有人,都在暴力面前低下头,变得缄默不语了。

然而,蛮荒之地,用惯了拳头、棍棒的蛮夷,怎么能就此罢手,他不过是以丑陋而悲怆的伎俩蒙骗了所有人的目光,在无数个深不见底的黑夜里,姐姐像是被施了魔咒,在他的暴力下无处逃遁。

又一次,三姐逃离了,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在我家的房屋下面埋上山上采石的雷,叫嚣着,咆哮着,小丑一样的暴跳着,两个村子的村干部出面,才避免一场灾祸。

大姐出逃了,撇下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每日受尽磨难,跟着那个暴力成性的男人,年幼的姐姐一面在弟弟面前坚强着,一面又在黑夜里默默的哭泣,小小的人儿像大人一样的照顾一家人的生活细碎,时不时还要忍受食不果腹的身体,和惧怕爸爸打骂的恐惧。

03

世界像荒漠一样,没有希望,没有绿洲,没有可以延续下去的水与食物。

如此悲凉的世界,如此凄惨的人生。

我痛恨我自己的无力,除了像母亲一样绝望的哭泣,便每日在恐惧里惶惶不可终日。

我只想逃离。我不要像他们一样重复着每个人的过去。

父亲母亲在每个女儿的绝望婚姻里,逐渐看到了日渐丰满圆润的小女儿,这个他们一直给予厚望的孩子,这个曾经因为乡邻不断向父亲说着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而差点让父亲断了读书之路的孩子,他们不断的说着,以后老四的婚姻一定不能马虎,得好好把把关,而我,看惯了婚姻里的喜怒悲喜,哪里承载得了这样的赌注与殷殷的期待。我逃离的念头野草般在心头疯长着。

我一直觉得我承继了母亲的柔韧和父亲的固执,我怀着饥渴而又干涸的心,想要改变我自己的命运。我不愿像姐姐们一样,从此活在乡邻的耻笑里。

当父亲母亲横亘在我与男友之时,我是那么决绝,当阻力愈发的强烈,母亲以死相逼,我便猝然逃离。

姐姐曾说我冷漠,却不知我内心也是滴血一样的难过与担心,我只是在多年的暴戾里学会了沉默,学会了顺从,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掩饰恐惧。

我一面谴责自己的不孝,一面又安慰着自己,我若留在母亲身边,日后倘若受苦,便只会徒增她的悲伤与不幸。

母亲当年面对姐姐们的遭遇时,总是在我面前说着,倘若每个孩子都能平安幸福,用她的命来换也是值得的。我坚定地认为,只要我过的幸福,便是对母亲最大的回报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苦,而母亲却只能将每种苦都承接到自己身上,成了全世界苦的化身。

艰难的日子里,我与相爱的人相偎相依,那却是我记事以来活得最踏实最甜蜜的几年,我终于不用再听到各种消息,不用再面对整日的争吵与打斗,不用再在暗夜里看母亲又在为谁落泪,为谁伤悲。

粗茶淡饭不可怕,没有令人艳羡的婚礼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日日看不到希望,渐渐死寂了的心。

母亲三年没有见我,待我带着女儿回去,她见到我枯瘦的脸颊,一个人偷偷的躲一边抹眼泪去。父亲说,回来就好,哭什么?她说,她在村里走上两个来回,也没人认出她来。

那年,他们为我补办了婚礼,觉得愧对与我,倾其所有,将家里所有的钱包起来,作为嫁妆给了我。其实他们不知,我拿着这些钱,看着他们斑白的发和沧桑的脸,心里是刀割一样的凄苦。

04

春节回家的时候,看到院里立着一根高过屋顶的竹竿,顶端扎着一个红色的袋子,问母亲,做什么用的?母亲说,每每老鸦在头顶盘旋,她便挥舞着竹竿,一声大喝,老鸦们便鸟兽般散去,她兀自说着,没有老鸦搅扰,这几年大家都风平浪静的。精神上的疗愈,最终还是要来自她自己。她内心平静了,便觉得世间一切现世安稳。姐姐出车祸那日,我在想,不知道家里的老树上有没有这成群的老鸦盘旋鸣叫,母亲是否也拿起过那根竹竿,一面头痛着,一面将老鸦驱散开去。

每每回去,母亲都会到村头的老树下,望着我们回家的路,许久许久不肯离去。

母亲,就这样,以翘首的姿势,走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不停地裹挟着风,怀抱着雨,无视着雷电,又融化着飘落的雪。

她曾经笔直的腰杆,就这样日渐佝偻成老树;她曾经乌黑的头发,就这样鬓白了岁月;她曾经姣好的容颜,就这样斑驳了时光,沧桑了过往。

我也在青葱的岁月里渐渐地老去,在如梭的时光里,我常??礤蹲约海谅废喾暧抡呤?,命运似魔,我便如梭,只要时时拿起尖利的武器,任它多少妖魔鬼怪,我都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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