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我103岁。
去阎王爷那里报了几次到,却一直不收我。
103岁,按以往的老时候,应是活了两个人的年纪,是有些活够了。我的小伙伴们,我的老姐妹们,她们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活得也没了一点意思。
我这一辈子,能说出的苦不能叫苦,藏在心里的苦才是真正的苦。
生下来没了娘,五岁上没了爹。村里人都说我命硬,说父母都是我克死的。从小到大都是在这种“命硬、克死”的字眼里陪伴长大。甚至连祖父、祖母都嫌弃我。
十六岁的我已出落成一个人见人夸、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祖母说该找婆家出嫁了。
距离我家十几里远的一农户人家,独子独苗,家境殷实。
祖母说,找人打听过了,这家父母年轻体壮,过门后完全可以帮助我、拉扯我过日子。而且这个后生憨厚老实,吃渴嫖赌一样不沾,十里八乡也难寻的过日子人。
这么好的人家,祖父祖母都比较中意,加上媒人是亲戚也非常给力,在我刚刚过了十七岁,婆家八抬大轿把我抬回了家。
公公、婆婆都是老实人,一辈子就守成了一个儿子。我嫁过去,稀罕的不得了,把我当成了亲闺女。
从小没感受到什么是母爱、什么是父爱的我,这时候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娘亲、什么是父亲。感觉公婆就是我的亲爹、亲娘,让我在他们面前比亲生女儿还女儿。
男人更是一个好男人,不抽烟、不喝酒、不耍牌。一天到晚除了与公爹去田里侍弄庄稼就是回家帮婆婆与我干家务。
那时的我就想,这是老天可怜我哩。让我过了十七年少爹无娘的苦日子,嫁人了,时来运转,好日子终于来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嫁过来才刚刚一年多,正在蒸馍的婆婆一头栽倒地上,再没起来。
过了一年有娘疼的日子,娘又没了。难道真如别人所说,我命太硬。我把最疼我的人都给克死了。
我对我自己都有些害怕了,感觉别人说的都如真的似的。
可真实的我却非常善良,心软得更是方圆几十里找不到第二个。甚至踩死一只蚂蚁我都要自责、心疼不已。一个心底如此善良的人怎么会克人呢?
我经常不由自主地纠结这个事,可总也捋不出头绪。
就在婆婆去逝后的一年,我的男人忽然如转了向似的变了个人。一向什么坏习惯都没有的他,竟然一下子吃喝嫖赌全占完。
公公被他气瞎了双眼,家里值钱的东西也都让他拿去抵了账。洗衣做饭,田地里的活计,里里外外,迈着我的三寸金莲,忙得如陀螺,累得像头驴。一边抱怨自己的命苦,一边怀疑是不是自己把婆家又害成了这样子。
结婚两年,肚子也没动静,怕成为别人眼中不会下蛋的老母鸡,我开始找老中医,开药方抓中药,熬药吃。
就在我满怀希望、满怀期待之时,男人领回来一个二九大姑娘,而且还挺着个大肚子。他把她安置在西厢房里就又不见了影踪。
我可怜这个姑娘,每天给其送饭送菜,生怕饿着她娘俩。
在她生下一个男娃的一个月后,我劝其抱着孩子离开这里,跟着这样一个男人不会有福享。
姑娘在这里生活的这几个月,也看出我是一个好心善良之人,也发现我男人是一个靠不住的人,听从了我的规劝,决定离开这里回娘家。只是不想带这个孩子,她请求我收留并让其当我的儿子。
我一想也是,一个大姑娘家,带个孩子回娘家算怎么一回事???为了这个姑娘的未来着想,也因为我没有孩子确实需要一个孩子来陪伴,就非常高兴地同意了。
再后来,男人仍隔三差五地领女人回家,都让我好言劝走了。
娃娃渐渐地会走了,会喊娘了,会说话了。我给其起个小名叫狗娃,听人说名字越贱越好养活。
公爹尽管看不见,可每天听着小孙子奶声奶气地叫爷爷,脸上也乐开了花,把他那不成器的败家儿子也就抛到脑后不再徒增烦恼。
日子渐渐地越过越有盼头,越过越有劲头。孩子成了我活下去最大的希望,也给了我活下去最大的动力,更点亮了我努力生活的信心和决心。
在狗娃五岁这一年,公爹又突发疾病撒手人寰。空荡荡的家里除了两三个月不回一次家的男人外,就剩下了我与狗娃娘俩。
亲人的一个个突然离去,让我看狗娃更加小心,更加细心。不敢离开其半步,生怕他再有个闪失。
整天就在这种诚惶诚恐、担心受怕中,灾难再一次来到我身上。
那天像是头伏天,下着小雨,又闷又热。院子里也是被雨水淋、被脚踩得泥泞不堪。我嘱咐狗娃不要去院子里,怕淋雨生出毛病。
新麦下来了,磨了白面给娃改善改善生活。我正在屋里烙着饼,就听到“扑通”一声,接着就是狗娃的哭喊声。
我放下锅铲,门口一看,狗娃正躺在雨地上,头枕在门外的过门石上。
院里地面被雨淋湿,非常泥泞,这是狗娃不小心滑倒摔在了过门石上。
我连忙抱起狗娃,问娃娃没事吧?娃说头疼。我一摸,后脑勺起一个大疙瘩,没有出血。松了一口气说,没事,一会就不疼了。
饼烙出来,娃吃了一个葱油饼后,给他洗洗身上的泥土就让其钻入蚊帐去睡了。
我忙完家务也在蚊帐的另一头躺下。
第二天早晨醒来,做好饭,喊狗娃吃饭,却怎么也喊不应。把头钻进蚊帐想把娃拉起来,一摸,胳膊是硬的。把手放娃鼻孔里,也没了呼吸。
我顿时如天塌、如地陷地蜷缩在坑角里,啥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再醒来时,才明白狗娃没了,狗娃已经死了。
不就昨天摔一下吗,又没出血,晚上还吃一个饼,怎么会睡着觉就睡没了呢?
我想站起来,两腿却像是没了筋骨怎么也不听使唤。就所到院子里的杜鹃在不停地叫着“苦啊!苦啊!苦啊……”
狗娃离开我的第三天,男人不知被什么人扔在了大门口。
后来听他说为了还赌债去偷大户,被人抓住,打断了一条腿。
伺候了两个月后,腿还没好,人又瘫痪了。
能做事的时候不进家,这剩了一付臭皮囊,又把我推入了眼不见底的深渊里。
在这个深渊里,既要下地做农活,还要给这个整天不少吃、不少喝的男人擦屎端尿。
有时自己也生气,不想管他,可又一想,人家没娶自己时,端端正正一个人,为何娶了我,变成了这幅模样?
自己劝自己,一切都是命,认了吧。
四几年,村里过鬼子,我被鬼子蹂躏,男人骂鬼子,让鬼子用枪拖活活给砸死。
后来解放了,尽管一个人过日子,可不再担惊受怕,跌跌撞撞一直到七十多岁,住进政府养老院。
现在的我103岁,看够了世态炎凉,真是不想活了,可阎王爷为何不让我去呢?
耳朵里整天听到的全是杜鹃的啼声:“苦?。】喟。 ?/p>
(2024齐帆齐写作训练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