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雨水从屋檐滴落,一个站在窗前的白衫男子手握酒盅,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霏霏淫雨,斜风吹过,些许雨滴落入盅中,也落在男子的心里。
“该走了。”男子自言自语着看了一眼盅中酒,仰头饮尽,转身喊道:“店家结账。”掏出一块碎银拍在桌上,大步离去。
男子并不打伞,任由雨水打湿他的黑发和白衫,他行得匆匆,如玉的脸庞在雨中显得格外俊美,惹得几个路过的女子都不由得驻足观望,男子全然不顾,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蒙蒙雨中。
“哟,公子,稀客呀,快请进快请进,公子喜欢哪个姑娘,尽管跟我说?!币桓鐾反髂档さ闹心昱勇扯研Φ厮档溃难劢橇粝铝怂克克暝碌暮奂?,却难掩那残存的几分风姿。
“我找甄垓嗣。”白衫男子冷冷说道,犀利的眼神好似一把利剑,看得那中年女子好不心惊。
“甄……甄大人在楼上的天香阁,左数第三间。”中年女子结结巴巴地答道,却见白衫男子早已登上阶梯。
男子三步作两步走到天香阁门前,径直拉开门扇迈了进去。
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正抱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妖艳女子,他本来正嬉皮笑脸地对那女子上下其手,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让他一下子愣住了,手就停在了半空中,女子慌忙抱了衣物缩在了角落里。
“甄垓司?!卑咨滥凶永淅涠⒆潘?。
“你,你是何人?敢直呼本官的名讳,还破坏本官的……”中年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突然他不敢说话了,因为白衫男子不知何时拔出一把剑,正逼在他的脖子上。
“好……好汉饶命,有事好商量。”甄垓司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白衫男子,却不想正对上那男子的双眼,却见男子目光如炬,好似看见猎物的猛兽,随时都会张开那张血盆大口,将他头颅一口咬下!
甄垓司心中大骇,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困住了,想逃却又丝毫动弹不得。
“安邦。”男子冷冷掷出两个字,虽然只是两个字,却如同一声响雷在甄垓司脑中炸开了,他长大了嘴,不可思议地看着男子。
“你是那个安邦的儿子?!”甄垓司犹豫了一下,问道。
“安邦是吾的父亲,吾名安靖?!蹦凶铀底庞纸?拷艘坏?,甄垓司的脖子碰到冰冷的剑刃,骇得他乱了呼吸,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
“休伤甄大人!”安靖忽然听得一声暴喝,耳边风声咻咻作响,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忙向一旁闪躲,才堪堪避开一击,却不料对方穷追不舍,安靖只得横剑挡去。
只听“铛”的一声,双方交手并各退后了一步,安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浓眉小眼的瘦高男子正站在眼前,他也使一把长剑,但不知为何,安靖总觉得,那剑看起来十分的眼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
“大胆刺客,居然意图谋害甄大人!”那男子厉声喝道,随即又向躲在他身后的甄垓司说:“甄大人,请见谅,属下来迟了?!?/p>
“刘苍耳,快快杀了这小贼,回去再行家法,你要是再晚来一步,本官今天岂不是要交代在这里?”那甄垓司闻言立马像变了个人似的,吹胡子瞪眼地教训起了男子。
“是,大人!”刘苍耳答道,眼睛始终紧盯着安靖,左手用力握了握剑柄。
“这人有些真功夫,我刚刚居然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进来的,还有他的剑,长三尺二寸,剑柄刻成了虎头形状,这是?虎啸剑!四圣派齐白虎的佩剑!怎么会在此人的手中?”安靖看着那把剑暗想道。
“你是齐白虎什么人?”安靖突然问道。
那人听到齐白虎三个字,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安靖说:“在下是他的犬子齐奇,我看阁下有些面生,如何知晓家父?”
“你手中的剑乃是他的佩剑虎啸剑,我认得?!卑簿傅档?。
“有趣,原来阁下也是江湖上的朋友,敢问阁下何门何派?能否看在齐某的面子就此罢手,我也愿意多交一个朋友。”齐奇握剑拱手说道。
“我师从清风门,但这个狗官的性命我今日必取,你若要拦我,我便先杀你!”安靖说着摆好了起势,剑锋直指。
“甄大人对齐某有恩,恕难从命,得罪了!”齐奇脸色一沉,先发制人,瞬间跃起刺向安靖。
“好个狗奴才!”安靖听闻怒不可遏,他也不躲,竟迎着齐奇的剑刺了过去。
“铛”两把剑在空中交错在一起,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安靖这一剑带着怒气,力道十足,齐奇被震得后退了一寸,他赞道:“好臂力!”随即又刺了过来。
“铛铛”两把剑连续撞击两次,安靖惊讶地发现对方已经适应了自己的力道,那把虎啸剑好似一条蛇,攻势轻柔却又纠缠不休,安靖心中一凛,暗想道:好小子,这是四圣派石玄武的龟蛇剑法,这也让他学来了!难不成四圣派四位剑圣的剑法他都会?
来不及多想,安靖便发现对方又变换了招式,只见齐奇的剑上下挥舞,速度之快,剑式之复杂,真好似一只灵活的飞鸟。
“果然,这又是柳朱雀的朱雀剑法。”安靖看得仔细,他屏气凝神,小心地应对着,他知道,这剑法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招招致命,就如同捕猎的飞隼,小小的个头,却总是能一爪封喉。
齐奇迅速地舞着剑,忽左忽右地攻向安靖,安靖紧跟着对方的节奏,将凶险的剑式一一化解,看得那甄垓司不禁有些着急。
“齐奇,你行不行,半天了,连个小小的刺客都拿不下,枉我当初拿药救你,就该让你横尸街头,做个孤魂野鬼!”甄垓司躲在一根柱子后面指着齐奇骂道。
“是,大人?!逼肫婷娌桓纳卮鸬溃种械慕T轿柙娇?,安靖渐渐有些跟不上了,稍有不慎,被齐奇一?;肆俗蟊郏簿甘直鄢酝?,连忙退出一丈远。
“对不住了,齐奇这条命是甄大人给的,得罪!”齐奇见安靖受伤,心中竟有些惭愧,他稍顿了顿,再次舞剑追了上去。
“干得好,快杀了他!”甄垓司从柱子后探出肥肥的圆脸喊道。
齐奇再次变换剑式,长剑如虹,凌厉的攻势挟着一股劲风猛刺安靖,安靖看得清楚,这次是青龙剑法的杀招~龙吟式。
眼看长剑就要一剑刺穿安靖的身体,齐奇的剑锋却在离安靖还有半寸的地方停住了,他睁大了眼睛,慢慢看向自己胸口。
一把长剑已没入他的心脏,齐奇抬头看看握剑的安靖,一股鲜血涌出他的嘴角,他笑道:“好剑法,是我输了?!?/p>
安靖抽出染红的长剑,齐奇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刚刚还在拍手叫好的甄垓司,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破了胆,他摔坐在地上,拼命地往后挪动,嘴角哆哆嗦嗦,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啊~!”随着甄垓司的一声惨叫,他那肥胖的身躯也像一摊烂泥似的躺在了地上。
安靖从甄垓司身上“嘶”地撕下一块绸布擦了擦剑上的血迹,径直打开过道的窗扇,一跃而下。
“安大哥,月兰昨晚又梦到你了,你到底,何时才能回来,月兰好想你?!焙炷就ぶ?,一个穿着绿萝轻纱裙的女子正坐在石桌前望着桌上的琵琶,她双手托着桃色粉腮,又抬头看看外面的雨。
“月兰,你是在说我么?”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声音,月兰已经十年没有听过了,忽然听到,她不禁喜出望外,扭头看见一个白衫男子正站在雨中,那相貌虽然与之前的他有些不同,但月兰一眼就能认出,这就是让她日思夜想的安靖。
“安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快些过来。”月兰高兴地喊道。
“不了,我就站在这里,你听着,我有话对你说。”安靖冷冷地说道,任由雨水从头顶渐渐打湿他的身体。
“安大哥……”月兰不解地开口道,同时拿起地上的油纸伞就要走出亭子。
“不要过来!我现在是你的杀父仇人,不是以前的我!”安靖忍不住吼道。
“为什么……安大哥?”月兰愣在了原地,迷惑地看着他。
“知道我为什么当初不打一声招呼就一走了之吗?我现在就告诉你。那是因为,你的父亲,甄垓司,他害死了我的父亲!”安靖激动地大声说道。
“咔嚓~轰隆隆~”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紧接着一阵巨大的雷声响起。月兰一下子坐在了凳上,她努力平复着情绪,开口道:“安大哥,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年前,我的父亲安邦,他在边塞抵御入侵的胡人,战事吃紧,父亲派人快马加鞭到朝廷请求增援,可是当时的甄垓司,也就是兵部尚书大人,本来已经接到了圣上批准增援的圣旨,却因醉酒误了事,直到数月后才想起要发兵增援一事,可怜我父亲与那群士兵,耗尽粮草后,毅然与胡人血战,直至全军覆没!”安靖大声讲道,脸上的水一滴滴地落下,也不知是那究竟雨水,还是泪水。
月兰呆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娘亲口中公务繁忙的父亲,从儿时就很少见过的父亲,竟是这样一个人,她时不时就给远在京城的父亲写信,也想着有朝一日要去探望父亲,想不到,竟是这样的。
“安大哥,不,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好不好?”月兰哭了起来,她用力捂着双眼,却挡不住不断涌出的泪水。
“别天真了,月兰,这把短剑给你,你杀了我罢,杀了我,咱们来世再见!”安靖走上前,将一把短剑放在月兰手中。
“真的要这样做吗?难道真的无法挽回了吗?”月兰看着手中的短剑,喃喃自语道。
“等等,这是那把【宫角】,这么多年,想不到它还是那么新?!卑簿竿蝗豢吹阶郎系呐?,抚摸着琴弦叹道。
“你能不能再为我奏一曲?”安靖突然开口道,他看向月兰,月兰用力地点了点头。
月兰放下短剑,抱起那把琵琶,左手按弦,右手轻轻拨了几下,悦耳的声音响起,安靖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她,眼前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从前。
“小公子、小公子,哎呀公子去哪里了?老刘快去那边看看,我去这边找找。”一个年迈的老仆人着急地对另一个仆人说道,但他们不知道,那个小孩此刻正躲在附近的一颗大树上捂嘴偷笑。
“总算摆脱这两个老家伙了,嘿嘿,我自由咯!”看着俩人走远,小男孩得意地说道。
“你是谁呀,那棵树那么高,你是怎么上去的?”突然下面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小男孩低头看去,原来是树旁院墙里的一个小姑娘,小姑娘长得十分可爱,粉嫩的小脸好像一朵盛开的桃花。
小男孩跳到墙上,又跳进院内,笑嘻嘻地说:“我叫安靖,你呢?”
“我叫月兰,咱们一起玩吧,我娘把我关在这个院子里,我都快闷死了,院里本来还有两个仆人,每天跟着我,烦死了,我把她们都赶走了。”小女孩高兴地说。
“哈哈,我娘也是,出门玩让两个老头跟着我,我刚刚把他们甩掉了?!毙“簿杆怠?/p>
“我也想出去玩,可是我娘不让?!毙≡吕监阶抛焖怠?/p>
“没事,我带你出去?!毙“簿感Φ馈?/p>
不一会儿,两个小孩子偷偷溜了出来,小安靖说:“快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彼低昵W判≡吕季团芰恕?/p>
“看,漂亮吧,我发现的。”小安靖指着一条小路说道,只见那小路两边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小月兰欣喜不已,大步跑上前在花丛里转起了圈圈。
“哈哈,哈哈?!绷礁龊⒆邮智W攀忠黄鹪诨ù灾斜寂茏?,笑着,跳着,好不开心。
“我渴了,安大哥,你知道哪里有水喝吗?”小月兰突然问道。
“嘿嘿,跟我来。”小安靖拉着小月兰跑到小路旁的一处篱笆墙,墙内种着一片绿油油的胡瓜,小安靖上前摘了一个大的就递给小月兰。
“嗯,这胡瓜真甜?!毙≡吕伎凶藕峡牡厮?。
“嘘,当心被它的主人发现。”小安靖小声说道,却不料旁边的茅草屋传来一阵声音。
“主人来了,快跑!”小安靖拉着小月兰就跑,茅草屋里的老汉慢吞吞地走出来,无奈地摇摇头。
小安靖把小月兰送回了家,临走前,小安靖趴在墙头,小月兰问道:“安大哥,你明天也来好不好?”
“好,一定来。”小安靖笑着说。
“好,明天我给你弹琵琶听,我娘教的?!毙≡吕继鹛鸬匦ψ潘?。
此后,小安靖经常来找小月兰玩,有时他俩一起外出,有时就在院内听小月兰弹琵琶,但是只要琵琶一响,总能把几个仆人引来,小安靖就会马上翻墙溜走。
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不知不觉,两个小孩子都长大了,他们之间渐渐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有一日,本来约好见面的安靖没有来,月兰就坐在亭子里等着。
天渐渐阴沉了下来,雨哗哗落下,一个仆人忙撑着伞跑来。
“小姐,快回屋吧,当心着凉?!逼腿怂档?。
“不,我要等安大哥。”月兰看着桌上的琵琶说道。
“好吧,我陪小姐一起。”仆人说道,于是俩人一起等着。
雨越下越大,可是安靖始终没有来。
“咱回去吧小姐,这么大的雨,安公子恐怕不会来了,再说,这么晚了,夫人该担心了?!逼腿巳暗馈?/p>
“我不!”月兰拒绝道。
“哎呀小姐!”仆人无奈地说道。
仆人生拉硬拽,总算是把月兰拉回了屋内,月兰不明白,一向守信的安靖,为何今日失了约。
忽然,琵琶声停了,安靖回过神来,他看着月兰说:“动手吧,临死前听你一曲,足矣?!?/p>
“不,我不要!”月兰抗拒道。
“自古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快动手!”安靖厉声说道。
“我不要!”月兰哭喊道。
“好吧,你下不了手,我来!”说着安靖拿起短剑对着自己胸口就刺了下去。
“不~!”月兰失声痛呼,他已躺在地上,月兰紧紧抱住安靖,安靖嘴角流着血,笑了……
多年以后的晚上,一个白发苍苍的妇人总是坐在江边的酒肆,抱着一把旧琵琶,默默地弹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子,有人问她,这是什么曲子,如此哀伤凄凉。
她说,就叫东风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