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历史写到唐玄宗,是最令人叹息的一部分。
唐玄宗前期英明果断励精图治,是恢复李唐统治的关键人物,可惜后来怠慢朝政耽于享乐,一手造就的安史之乱直接断送了开元盛世,直接影响了后来二百多年的统治,用“暮霭沉沉”来形容后来的唐朝,一点也不为过。
为什么在玄宗这里,唐代的命运会急转直下得如此神速?当然是有原因的,而且全部是人为之祸。
李唐有一个十分明显的现象,高级行政官员换得十分频繁,“宰相”这一个职位,尤其高产,从高祖李渊到唐昭宗李晔,前后二十个宰相是等闲事,唐玄宗在这一方面当然也不遑多让。从刘幽求到房琯,他前前后后任命过三十四名宰相,比较有作为的只有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这几个,而张九龄是唐玄宗最后一位贤相,之后的李林甫、牛仙客、杨国忠,历史上也赫赫有名,可惜都是祸国殃民的人物。
张九龄是岭南人。在当时,岭南是蛮夷之地,各朝都喜欢将犯罪的人流放到这里,以示惩罚,在大家看来,岭南是荒凉艰苦之地,即使当时荔枝那么受欢迎,仍是一个令人闻之变色的地方。大概因为实在太不被重视,这里很少出产名人,自古以来,在朝中做官的岭南人不多,能够做到宰相这种职位的人比凤毛麟角更加稀罕,所以张九龄是一个异数。
张九龄自小聪敏过人,小时了了,长大亦佳,“勤奋好学,才智过人”这种评价一直跟随他到老。他十分循规蹈矩,一步一步稳打稳扎走出自己的人生路:
24岁登进士第;
29岁应试道牟伊吕科,对策优等,升为右拾遗;
34岁时东宫举文学士,名列前茅,授左拾遗;
38岁,因“封章直言,不协时宰”,为时任宰相姚崇侧目,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找了借口辞官归故里,休生养息。不过,在家乡他也没有闲着,为乡民做了一件实事,一手主管开凿大庚岭梅关古道,连接南北交通,一改过往梅关“人苦峻极”的艰难险阻,为当时的交通作出巨大贡献,而且造福后人;
40岁,因修梅关古道有功,拜左补阙,才能逐渐为人所识;
55岁,经历了人生起伏的张九龄被授宰相一职,主理朝政;
58岁,奏文指示斩了讨伐契丹失利的安禄山被唐玄宗驳回,又因李林甫谗言,张九龄被贬;
62岁,回乡扫墓,病逝家乡。
张九龄只做了三年的宰相,在维护“开元盛世”方面起了重要作用,他死后一年,唐玄宗换了年号“天宝”,从此李唐国运由盛转衰,一路向下。天宝十四年,曾被张九龄断言“必反”的安禄山以“忧国之?!?、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在范阳起兵,造成了八年动乱,最终导致后来藩镇割据的局面,李唐盛世不再。
历史写来写去,从来只有必然,没有偶然。而张九龄作为开元贤相,与张说、姚崇、宋璟齐名,但不若张、姚、宋三人历经风浪,他的人生最是云淡风轻。
张说是四朝元老,几起几落,颇有政绩,功不可没。但他脾气暴躁,与同僚关系不睦,又懂得利用职权为自己人谋利,生性贪财,也为人诟病。
姚崇同样经历武则天、唐中宗、唐睿宗、唐玄宗四朝,是“开元盛世”的奠基人物,与房玄龄、杜如晦、宋璟并称为唐朝四大贤相,他的为人经得起推敲,只是教子无方,而且不能知人任用,最终也因他们受到牵连,虽然不至获罪,也因此而罢相。
众人之中,宋璟得到的评价最高,朝野赞誉他为“有脚阳春”,说他像一缕春风,走到任何地方都像春风煦物,让人倍感温暖。他为人率性刚直,几度罢相,一样尽心竭力,忠心耿耿。经历过太多的风雨,后来宋璟告老,退居私宅,杜绝宾客,也是他对初心的坚持吧。
与其他人相比,张九龄更懂得独善其身,从来不会让自己陷于绝境。
开元四年(公元716年),38岁的张九龄在得罪宰相姚崇后,识趣的辞官不干了,等到开元六年被召进京,才重返仕途。后来唐玄宗宠信李林甫,他因为与宰相张说亲近,也被中伤,调任外官,他并不屈服,借侍奉母亲之名,表请罢官。李林甫因为妒忌张九龄的才能,深知他是自己升迁的绊脚石,趁着唐玄宗宠信之机,不断中伤,终于也成功将张九龄罢相,自己顶替了上去。
张九龄对于别人的中伤,既不解释,也不抱怨,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该干嘛还是干嘛,绝对不因为皇帝不高兴听到他的进言而附和,也不因为别人的谗言而退缩。不过,他也懂得保护自己,不做那一味死谏的愚忠臣子,何以见得?他罢相以后,唐玄宗先后废杀了三个亲生儿子,曾在立太子一事上表明立场,他没有被唐玄宗降罪,也没有被李林甫赶尽杀绝,也是一件异事,要知道,后来李林甫手段毒辣,铲除异己不遗余力毫不手软,才安安稳稳的做了十九年的长命宰相。唐玄宗在位期间,众多宰相不过是做得三两年,可想而知李宰相的手段。
李林甫的打击与猜忌,张九龄只是闲闲的吟了几句诗,一带而过: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他不争也不抢,属于他的时机已经过去,他平静接受命运安排。
做人应该学张九龄,在其位,谋其职,无法力挽狂澜,就识趣离开,不做那沽名钓誉的冤枉人。
唐朝的官员很多都佛系,最出名的当属王维,但王维的信仰本来就是佛教,所以说到面对风云不变色,还是张九龄更胜一筹。功名事业和自由人生,他切换自如。
张九龄是西汉留侯张良之后,也许可以更好说明原因。汉初三杰,韩信、萧何都被治罪,唯独张良独善其身,这种本领后代只要继承一两成,也受用不尽。也难怪张九龄遇到这样淡定,此乃祖传遗风,别人学也学不来。
一味忠心耿耿,无论在哪个朝代都不是最明智的表现,懂得进退才是大智慧。明知忠言逆耳,仍然苦口婆心,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唤醒君主的那些人,不过是枉费了自己的性命。中华民族将近2400年的封建社会,也没有见到哪一个君主因为臣子的劝谏洗心革面造就一番事业。
只是,为什么多数皇帝都喜欢奸臣,怠慢忠臣,确实应该是忠臣们应该反思的问题。
可惜那些年,没有人曾经醒悟过来,有些事情,源远流长,上下几千年,不曾改变。
大概,就像张九龄曾经说过的那样: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