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求放过


这是乔瑢近三年来第一百零一次偷跑出宫前就被湛煊廷逮住了。

宫墙前,乔瑢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扒着斑驳的墙面,悲伤地不能自已。

“湛煊廷,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神出鬼没的!”乔瑢深吸一口气,愤然转身狠狠地盯着面前这个如玉雕琢般男子。泼墨的黑发用玉簪冠在头顶,身形修长套着象征着皇子身份的黄色的四爪龙长纱袍,细长的丹凤眼中蕴藏着锐利的戏谑,湛煊廷抱臂站着,悠然自乐。

“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像这样幼稚到没头脑的事情过了一百遍就够了。乔瑢,你觉得我是有多闲才整日陪着你做这些浪费生命的事情?”

乔瑢垂头嘟囔:“那你明明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嘛?!?/p>

湛煊廷倾身侧耳问:“什么?”

乔瑢猛地抬头看进湛煊廷的眸子里,正准备揪着他的耳朵大喊三声就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小姑娘打断了“行凶”计划。

乔瑢眼睁睁地看着湛煊廷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捂着后颈干脆利落地倒下去,转头看一脸淡定的犯罪嫌疑人。

“你你……你是谁???”乔瑢想上前扶起湛煊廷,想了想后觉得还是保命要紧,离着十步远抱胸警戒地瞪着那姑娘。

姑娘潇洒地侧头一撩长发,标准的笑露八齿道:“完颜然。”

闻言,乔瑢凑上前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果真是她!

她可是西河言家三公子编纂的武林名人榜的忠实粉丝。每出一期,她都会托出宫的小太监偷偷带进宫来,捧着薄薄的几页纸翻来覆去地看。最新一期中就是描述缥缈山庄的无影公子和新一任的无影女郎完颜然的。

言三公子就是豪,请了天下闻名的画师对无影公子和完颜然进行跟踪式描摹,将二人刻画得无比逼真。男的骨秀神清,女的娇俏灵气。

“啊啊啊,原来你就是传说当中的完颜姑娘呐!我今天总算是见着活人了!”乔瑢就像是粉丝见到偶像一般紧紧握着完颜然的手激动地大喊。

完颜然跟顾千一吵架了。

矛盾的导火索是坐落于大周京都的金声玉振坊中的头牌,聂碧双姑娘。

聂姑娘是西河言家三公子,言思景编纂的武林美人榜中的排名天下第四的美人。武林中广为流传着无影公子与聂姑娘的风流韵事。

聂无双谢绝众人只肯让顾千一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倾国舞姿也单单只为他一人绽放。顾千一好像来者不拒,丝毫没有推辞笑纳了。来到京都不久,顾千一就去拜访了这位红颜知己。

女人的思维是男人永远无法参透的。明明只是清清白白的把酒言欢罢了,可是落在完颜然眼中就变了味。完颜然生气了,干脆躲到皇宫里让顾千一找不着她。

你不是喜欢跟她把酒言欢吗?好呀,我让你一辈子都安安心心地留在那里吧!再别来找我了!

乔瑢很纠结,想着是应该把昏迷的湛煊廷藏起来呢,还是叫来个侍卫送他回宫。想了想,还是藏起来吧!

乔瑢很费力地将湛煊廷一点点拖进草丛里,拖了一会儿发现湛煊廷实在是太沉了,便向无所事事的完颜然招了招手:“完颜姑娘,来帮我一把,这个湛煊廷果然不能只看他的外表啊,死沉死沉的?!?/p>

乔瑢住在离皇后的坤宁宫不远的静心殿。一路上,完颜然惴惴不安地问乔瑢:“你就把他留在那里不管了?”

乔瑢点点头,一脸懵懂无辜地反问:“不然呢?”

当湛煊廷来质问乔瑢为什么将他扔在草丛堆里不管不顾的时候,乔瑢感到十万分的冤枉。

“我是为了保全你堂堂煊王的名声?。∫俏易蛉蘸叭斯刺慊毓?,你的脸往哪儿搁呢?我完全就是为了你着想的!”乔瑢拍着胸脯力证自己的清白无辜。

湛煊廷隔着衣料仍然感受到手臂上那一片红疙瘩,全拜眼前这人所赐,心里顿时腾起一簇一簇的小火苗,却拿乔瑢没办法,气极反笑道:“乔瑢,你好……”

乔瑢乐了:“我好什么?”

湛煊廷抿着嘴不知到底该说她什么才好。他知道,她一贯是蹬鼻子上脸的,最后无奈作罢,甩袖子离开了。

完颜然从屏风后面出来,坐下来,手托下巴摇头感概道:“乔瑢,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p>

乔瑢侧头望她,笑得一脸坦然问:“福在哪里?”

乔瑢是乔家送进宫的质子。从前只听过国家之间有质子来往,还从未有过大臣需要把自家的孩子送入宫当质子的。乔瑢很荣幸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

乔家是大周的开国功臣,家族显赫、人丁兴旺。从周太祖时期到现在,一共出了九个皇后,十一位丞相还有数不清的重臣高官。到如今,乔家家主乔辽位极人臣,乔辽的姐姐是一国之母,乔家的势力如日中天。

对于大周皇帝而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以皇后无子为理由,将乔家刚出世的嫡长女接进宫命皇后代为抚养??闪乾屢怀鍪辣憷肓饲咨改浮4哟酥鼙呷豪腔匪?,看遍了攀高踩低、尔虞我诈的手段。

完颜然趴在桌上埋首自省道:我自己不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吗?

深夜时分,风吹起层层叠叠的烟雾,落到身上似沾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寒寒凉凉的。静心殿内热气环绕,里屋内有人在说话。

“阿然,你真的要躲着无影公子吗?我觉得如果无影公子有心想找你,大内皇宫根本不在他的话下?!鼻乾尭浙逶⊥辏悠练绾笊斐鲆唤匕啄勰鄣幕沟巫潘榈氖直廴ツ靡录苌系睦镆?。

完颜然坐在一旁的矮凳上边用干布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边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那也得他有那个心呐!我是不……”话未说完,静心殿的大门就被人大力撞开了,紧接着有个人以常人难以达到的速度冲了过来,硬是把乔瑢跟完颜然齐齐镇住了。

乔瑢身上仅披着一件薄薄的里衣,站在澡盆里呆若木鸡地瞪着这个不速之客。良久,她终于爆发了。

“湛——煊——廷——!”

屋檐上群鸟惊慌扑飞,乱成一团。

湛煊廷愣了一下,脸颊上突然腾起两团红晕,结结巴巴地开口解释:“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在这里……那啥……那个,我是有急事……”

不知乔瑢脑子是怎么回路的,弯腰从一旁盛着凉水的盆中掬起一瓢水就往仅离她半米远的湛煊廷身上泼去:“叫你偷看!叫你偷看!”

湛煊廷猝不及防地被乔瑢的洗澡水浇了个透心凉。他来不及跟乔瑢解释,随手拿起一旁衣架上乔瑢的外袍罩在她头上和身上,然后直接将她从水里拎了出来。

“喂喂喂,你,你要干什么?”乔瑢急忙护胸,在湛煊廷的怀里不安分地挣扎,不知是急还是羞,声音都变调了。

完颜然原本是想上前帮一帮收留她的乔瑢,但殿外的一丝声响让她警惕之心顿起。

“是……”完颜然向湛煊廷求证。没等她说出“刺客”,湛煊廷就肯定了她的猜测。

湛煊廷被大半夜突袭的刺客搅扰得身心俱疲。他本想叫几个帮手助阵,但没想到宫里的侍卫都被他大哥湛相廷叫出去跟宫门口执勤的御林军开什么皇家联欢会了。

想想就觉得可笑。

怎么会这么巧?

最后湛煊廷实在是跑不动了。那刺客的体力不是一般的好。他无奈之下只好采用就近原则躲进乔瑢的静心殿。他知道乔瑢的殿里藏着一个武功不错的人。既然乔瑢收留了她,自然是要让她付点住宿费的不是?

湛煊廷把乔瑢扔到床上,然后用一团锦绣被子一股脑儿盖住她。乔瑢艰难地从被子里钻出一个头,问:“你不去帮忙吗?”

湛煊廷深吸几口气坐到床沿边回答道:“太累了,实在是累死我了……我先歇会儿,让你那个朋友暂且先应付那个刺客一会儿吧?!?/p>

乔瑢对于湛煊廷这种行为十分鄙视:“你还是个男人吗?这点小麻烦就一脚踢给人家姑娘呐!”

湛煊廷笑了:“对于这种事情本就不该由我出面解决。”

乔瑢这时候没看懂湛煊廷的笑容之下还夹杂着无可奈何。直到后来,乔瑢才明白原来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完颜然的头发还未全部擦干,夜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心想本来一个安安静静的晚上,磕磕瓜子聊聊天,赏赏月亮谈理想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可如今却只能站在冷风口与这个破坏美好气氛的刺客对峙!

真是太让人生气了!

完颜然出手干脆利落,只盼着早些解决了这个祸害。而那刺客也不含糊,出掌、扫腿……一系列招式下来两人平分秋色,愣是迟迟未决出胜负。

完颜然使惯了剑,今日没有了剑赤手空拳总觉得不顺手。

九重塔上,一个白衣人迎风而立,夜风吹鼓起他的衣袖,月光皎洁映照着他的脸庞,显得愈发面冠如玉。

刺客心知遇上了难缠的对手,眼看着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估计皇宫的侍卫快要回来了,心下发狠,一排泛着幽蓝色光泽的飞镖直冲完颜然命门而去。

完颜然睁大了眼,腾空翻身,希望躲过那排抹着毒药、要取她性命的飞镖。刺客哪会那么容易让她逃脱,眼睛里闪过一丝冷笑,伸手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就往完颜然心口刺去。

“铛铛铛!”原本疾风如电的飞镖一个个的都像是失去了生气,垂落掉地,在空荡的静心殿大殿门口回响阵阵响声。前一秒还立于九重塔上的顾千一,一瞬间就飞身赶到手忙脚乱的完颜然身侧,用白玉骨折扇替她挡住了刺客致命的一剑。

“薄姑娘,还请手下留情?!惫饲б坏纳糁赖赜猩泻偶阜滞?,容不得对方说不。

完颜然一愣,回头瞪着一天不见的顾千一,水雾般的眸子里染上一层怒气:“又是你的红颜知己?”

薄零落收回软剑,清冷地看着顾千一,终于开了尊口:“无影公子,好久不见了。这是我们菩提楼的事情,虽然你曾是元楼主的好友,但也不便插手?!?/p>

完颜然讶然:“你是菩提楼的?”

薄零落没有理睬她,自顾自的继续说:“这是菩提楼新接的一项生意,还望公子不要搅黄了它,让我没法向亓官楼主交代?!?/p>

顾千一没有因为薄零落的请求而动容。因为她刚才差一点就伤着完颜然了!他面容染上一层寒霜,冷声道:“如果我硬是要管呢?”

薄零落不客气道:“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顾千一不怒反笑,攥紧了想趁乱开溜的完颜然的手,对薄零落说:“那你倒是不客气一个给本公子看看。”

薄零落被激,一下子朝顾千一丢了几枚飞镖。顾千一轻轻松松地躲过了,却把歇够了正好开门出来的湛煊廷吓了一跳,飞镖直击面门,他狼狈勉强地躲闪过去。

乔瑢缩着身子紧跟在湛煊廷身后,还不忘说几句风凉话:“哎呀,你武功怎么这么差呀!区区几枚飞镖就把你给吓着了,将来怎么当皇帝呢?”

湛煊廷回头低喝:“别胡说!”这丫头是被他给惯傻了吗,这等大不韪的话也可随意说出口?

乔瑢自觉失言,吐了吐舌头乖乖闭嘴了。

反正不说也改变不了事实。当今皇后也就是她的姑姑膝下无子,后宫中只有两位妃嫔育有皇嗣。一位是深受皇上恩宠的狄贵妃,湛煊廷就是她的儿子。另一位是相王湛相廷的母妃。

按理说相王身为长子且相貌才能丝毫不输于湛煊廷应该更受皇上宠爱才是??善嗤跆狭艘桓錾砭永涔⒃馐芑噬涎崞哪稿?。相貌、才能全无用武之地了。

湛煊廷虽无太子之名,却早有太子之实。

静心殿的喧闹终于还是将侍卫和御林军引来了。刚喝完酒唱完歌跳完舞的侍卫和御林军步履杂乱,摇摇晃晃乱哄哄地围上来。搭弓射箭,不过一瞬之间的事情。

喝得迷迷糊糊的侍卫和御林军展开了一下一番对话。

“大哥,我这把弓怎么就拉不开呢?”

“蠢蛋!你拿倒了,怎么把弦的这头对准自己了?”

“哈哈……你们两个一个是皇宫侍卫,一个是御林军,居然连拉弦张弓都不会了,哈哈……二愣子,你这把弓上哪里有箭?”

二愣子眯起眼睛定睛一看,是哦,自己为什么一拉一缩的,敢情把空气当箭了??!

而负责刀剑的侍卫和御林军开始在静心殿大殿门口的广场上群魔乱舞,还好他们都喝醉了手脚无力,否则第二天酒醒后发现自己居然被自己的兄弟给砍得重伤不知要群殴几场才肯罢休。

机智如公子,他一瞧远远地跑来了一群乌压压的人,还大喊大嚷着“冲啊,奋斗吧,打倒无知的敌人……”之类的话就赶紧扯着完颜然踏进静心殿了。关殿门前他还很好心地问孤零零地站在广场上的薄零落一句:“你要不要进来?”

薄零落自知不是顾千一和完颜然两人的对手,今夜注定无法杀了湛煊廷完成任务了,赌气撇头道:“不进!”

顾千一好像早知薄零落的答案,在她的“进”字刚蹦出来那一瞬间,静心殿的殿门“嘭”地一声关上了,关得严严实实、干脆利落。

薄零落张了半天的嘴,尴尬地无以复加,就这么被抛弃了,跟从前那个人对她一样。

以她的武功其实完全可以全身而退,可是就是那么衰,待她飞到一半,一只横空出世的冷箭像射鸟一般将她射了下来。

薄零落一面忍痛愤愤拔剑,一面暗骂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运气这么好,居然就这么将她射了下来。说好的同盟呢?说好的尊严呢?说好的高冷呢?全是骗人的!

湛相廷,我记住你了!

薄零落跌跌撞撞闯进了冷清静谧的冷宫被湛相廷的母妃阮芸救起。湛相廷得知后假意调开御林军和宫中侍卫,决定亲自去冷宫了结薄零落。如果她不死,死的人就会是他!

而另一方面,顾千一虽然不满薄零落直接对完颜然动手,但顾念当初元临走之前对他的嘱托还是伸以援手,想与完颜然一同将薄零落救出。

湛相廷去时扑了个空,只远远地看见自己的母妃素衣淡妆靠在窗前读诗。他哀其不幸、恨其不为、怒其不争,要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屈居于湛煊廷之下!以他的文史武功,要不是父皇对他存有偏见,他早已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了!

静心殿。

顾千一淡然看着完颜然和乔瑢手忙脚乱、半生不熟地替薄零落医治后背的箭伤,执扇轻叹,口吻中隐然有些幸灾乐祸,道:“早问过你要不要进来躲躲了,你偏偏固执的要命,现在好了吧……”

薄零落额头上冷汗连连,咬着牙忍痛撇头默不作声。

完颜然一边替她上药,一边赏了顾千一个大大的白眼道:“别站在那里说风凉话!有这个闲工夫倒不如想想如何送她出去?!?/p>

顾千一被完颜然拿话堵住了嘴自觉不能还击,只好笑了几声罢了,摇着白玉骨折扇神情怡然道:“办法呢早有了,不过需要乔姑娘相帮才可?!?/p>

乔瑢一听自己有份,眉开眼笑地说:“可以啊可以啊,要我帮什么忙呢?”

顾千一的办法很简单,把薄零落藏在每天清晨进出皇宫的运菜队里随便哪个菜篓子里托运出宫。

清晨,顾千一与完颜然匿身于皇宫后门口,关切地望着远处由乔瑢假扮的运菜老妇推着装着薄零落的小车晃晃悠悠向宫门口走去。

完颜然纳闷道:“凭你的轻功稍稍设法便能更轻易地送她出去,为何要这么麻烦?”

顾千一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是在笑,清远的目光从小车上移到了完颜然的脸上:“因为我不想抱她?!?/p>

完颜然嗤笑道:“得了吧,被你抱过的人不计其数,为何单单她不行?你这是借口!”

清晨的阳光细碎地洒进顾千一的眼眸,眸星点点,他感到很冤枉。

“我不随便抱人的,而且抱过的人,尤其是女子,一只手指头就可以数的清,真的!不信我可以历数给你听,我娘、我……”

完颜然一把拍开顾千一凑上来的头,伸长了脖子盯着乔瑢那处的情况,急道:“糟了糟了!”

顾千一很受伤,懒洋洋顺着完颜然的目光望去,见是湛煊廷拦住了乔瑢假扮的老妇,不以为意道:“他们俩???没事的,放心?!?/p>

完颜然心急地瞪了一眼顾千一:“什么没事?看他们两个的样子都快打起来了好吗?”

宫门口,乔瑢粗着嗓子“老泪纵横”地指控半路杀出来、美其名曰是奉旨严查刺客的湛煊廷:“哎哟,老婆子不活了不活了,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被你这个衣冠禽兽轻薄……呜呜,老婆子没脸见人了?。 ?/p>

乔瑢抹了把热泪,声泪俱下道:“虽说老婆子我年轻的时候是响当当的京都一枝花,老了么也算是风韵犹存,但……但你衣冠楚楚的年轻小伙子怎如此饥渴,当众就扯人家的衣服嘛!”

“衣冠禽兽”湛煊廷顶着一众御林军和侍卫们怪异的眼光,低咳一声凑到乔瑢耳边轻声道:“差不多得了,他们不清楚你的底细是傻,我如此天资聪颖、举世无双,还能看不穿你的小把戏吗,乔瑢?”

乔瑢一愣,反应极快地大力推开湛煊廷,胡乱吼道:“臭小子竟敢说些混账话来调戏老婆子!真不要脸啊……”

湛煊廷挑眉,将自己的魔爪伸向乔瑢的假头套,突然一只手截住了他的动作。

御前侍卫胥川笑得一脸和煦,说:“殿下,您就不要屈尊前来替微臣清查刺客了?;噬险夷?!”

湛煊廷斜眼乜了眼仗着胥川的帮助在旁偷乐的乔瑢,掸了掸刚才与乔瑢纠缠时沾上的灰尘,走人。

顺利过关出宫的乔瑢满脸钦佩,不住地向胥川道谢。

胥川摆了摆手表示不客气:“凭我俩的交情怎么说也该帮你的,无需言谢?!?/p>

“你们俩什么交情呐?”

乔瑢转身回眸看着去而复返的湛煊廷结巴了,余光瞥了瞥还站在她身边的胥川更加彷徨了:“没,没什么……没什么交情?!鼻乾尩纳粲⒌土耍男榈卮瓜峦啡?,咦,怎么有一种被捉奸的既视感。

躲在暗处的完颜然此刻跳出来缓和气氛道:“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大家都不要追究了?!?/p>

乔瑢跟风道:“对啊,我们还是想想去哪儿好好玩一场吧?!?/p>

湛煊廷挑眼看她:“你还想出宫去疯?”

“……”乔瑢绞着手指嘟着嘴,一寸一寸挪到湛煊廷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撒娇道:“好不好嘛?我都已经很久未出宫了。”

湛煊廷本还想吊吊乔瑢的胃口,瞥见一旁的胥川张口想说话,似乎又要帮乔瑢,眼疾口快,赶紧抢在胥川博得乔瑢好感前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对胥川笑笑:“胥侍卫,你可以回去清查刺客了?!?/p>

打发走情敌后的湛煊廷心情格外的好,连乔瑢提议去金声玉振坊看天下第四美人聂无双都毫无犹豫地同意了。

“嗯哼,”顾千一咳了一声,反对道,“这样不太好吧?!?/p>

完颜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千一,表示非常乐意与乔瑢一同前去:“只是去看看罢了,有什么不好的。”

顾千一扶额,心底一阵凉风刮过凉飕飕的,深感不妙。刚把阿然哄开心,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颇有深意地问湛煊廷:“万一乔姑娘乐不思蜀怎么办?”

湛煊廷一脸无谓,很肯定道:“最多一天她就会玩腻的。”

顾千一侧目而视:“你放走薄零落是正确的?!?/p>

湛煊廷不解:“为何?”

“据我所知,亓官秋疏是个极其护短之人?!?/p>

湛煊廷被顾千一看似不痛不痒地呛了一句,心中窝火,堂堂大周皇室竟还要看江湖草莽的脸色?可是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好像是真的。菩提楼的杀手是世家大族争相出高价聘请的,地位被那些只想着排除异己的人抬得老高,遑论是势力遍布大周的缥缈山庄。

无影公子顾千一乃缥缈山庄双公子之一。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

顾千一一行人甫一进场,就被在高台上挥袖曼舞的聂无双看到了。顾千一一袭白衣,清冷而立,就那么随意站在喧闹的人群中,执扇而笑。聂无双巧笑嫣然,几番旋舞,飘然落在顾千一面前,盈盈屈膝,轻启朱唇:“公子?!?/p>

顾千一第一反应是侧头去看完颜然。完颜然面带寒霜,嘴角却泛着笑。

乔瑢未察各人百转曲折的心思,跨前一步拉着聂无双就是一顿赞美。聂无双媚眼如丝,体态袅娜,不动声色地插进顾千一和完颜然之间,笑着搂住了顾千一的胳膊说:“公子昨日才来,今日又来,莫非是舍不得无双?”

完颜然见聂无双故意当着自己的面大秀对顾千一的爱意,怒极反笑,抄手冷眼旁观,极力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好不容易脱身的顾千一很自觉地紧挨着完颜然落座。

湛煊廷可找着机会还击了:“无影公子真是艳福不浅呐?!?/p>

顾千一扫了一眼乔瑢,开口道:“不及殿下春风十里?!被爸兄獠谎远?。湛煊廷迟早要登基为皇,到时候后宫佳丽三千不成问题。

乔瑢手撑下巴,环顾金声玉振坊的风情,看着那些来这里寻欢作乐的男人,心下感慨,目光默默从湛煊廷的身上移开了。

从金声玉振坊出来后,顾千一哄着完颜然去大周排名第一的酒楼神秀楼品尝美食。

“你们俩去不去?”听到有吃的,完颜然气消了大半,邀请乔瑢和湛煊廷一同去神秀楼。

乔瑢没有说话,只是隔着人群望向街对面那对母女。湛煊廷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心中顿时明了,替乔瑢回答:“你们去吧,我送乔瑢回宫了?!?/p>

顾千一和完颜然走后,湛煊廷颇为心疼地看着难得没了生气的乔瑢,轻声哄道:“乔瑢,我们回去吧?!?/p>

乔瑢恍若不闻,定定地盯着对面的那对母女,嘴张了张,一声“娘”轻轻喊出声。

街市喧闹,人头攒动,乔夫人根本没听到乔瑢在唤她,只一心温柔地替乔瑢的胞妹乔珝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轻声细语地佯装责怪道:“瞧你跑得满头大汗的,哪有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p>

乔珝半倚在乔夫人身上撒娇道:“哎呀娘,我知道啦,下次不会了?!?/p>

乔夫人拧了下乔珝的鼻子宠溺地笑道:“玩累了吧,咱们回家吧?!?/p>

人来人往间,乔夫人牵着乔珝的手与乔瑢渐行渐远。乔瑢低下头默然,良久才道:“她只是比我晚出生半柱香的时间……”为什么就要她背负重任入宫为质,而乔珝就能在父母的膝下承欢,无忧无虑?

一路上,乔瑢都再没开口,快到静心殿时乔瑢停住脚步转过身很认真地对湛煊廷说:“湛煊廷,我希望你以后别有事没事就扯上我,我只是被圈在皇宫里的质子,而你却是万众瞩目的皇储。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p>

湛煊廷刚想表明心迹,胥川就插了进来:“殿下、阿瑢,你们回来了?!瘪愦ㄑ娼鸬?,神采奕奕地跟气氛尴尬的两人打招呼。

乔瑢换上笑颜,对胥川招手:“对啊胥川,天这么黑,要不你送我回静心殿吧。”

胥川睨了眼浑身泛着冷意的湛煊廷,笑道:“好啊。”

湛煊廷站在白玉石拱桥上眺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手狠狠地拍在桥栏杆上的狮头上。

这么多年,她竟然还看不明白他的心!

刺客一事终究还是查到了湛相廷身上。周帝大怒,直接下旨将湛相廷贬为庶人,发配出京,终生不得回京。

一时之间,朝野纷纭,湛煊廷风光无二。

周帝原本想为湛煊廷赐婚,却被他拒绝了。次日,湛煊廷的母妃狄贵妃就带着重礼到坤宁宫亲自替儿子向乔瑢提亲,并保证乔瑢一定是以正妃的身份嫁入煊王府。

皇后正和狄贵妃客套,乔瑢便冲了过来,也不向狄贵妃请安,张口便道:“我就算是死也不嫁湛煊廷!”

狄贵妃顿感面上无光,气得发抖,回去对着湛煊廷一顿斥责。

“人家压根看不上你,你何必热脸贴个冷屁股?!”

湛煊廷眉头紧锁,细长的丹凤眼了凝着一层寒霜,空气仿佛是凝固了一般,半晌,他掷下原本给乔瑢准备的同心锁,冷着脸出宫了。

周帝听说儿子为情所伤,特地推掉案头如山高的奏折微服到煊王府开导儿子。

父子俩好好的屋子不待,非要坐到屋顶上去谈天。

“煊儿,父皇明白你此刻的心情?!?/p>

“您不会明白的?!闭快油⒛馈?/p>

“煊儿,父皇觉得你现在陷得不深,及时收手还来得及?!?/p>

湛煊廷刚想反驳,周帝自顾自、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自己的往事。

“朕年轻的时候也像你这般全心全意地喜欢过一个女子。只怕当初的朕对她比你对乔瑢用情还深。可是后来她却为了你的皇叔背叛了朕,还跟他私通生下了一个孩子。要不是当时有你母妃陪在朕身边,朕恐怕会一直颓废下去,也不可能登上皇位?!?/p>

湛煊廷记得小时候曾听母妃与皇后说过这事,犹豫片刻问道:“父皇喜欢的人是阮妃娘娘?”

周帝抬头望着明月高悬、满天繁星的天空,叹了口气默认了。

所以,湛相廷不是父皇的儿子!湛煊廷这才明白为何这么多年来,父皇一直对待大哥不冷不热的。

末了,周帝起身拍拍湛煊廷的肩膀安慰道:“乔瑢不是你命里注定的那个人。你今后会有正妃、侧妃、小妾……将来等朕驾崩,还会有数不清的女人对你投怀送抱。儿子,你这一生还很长,别因为这点小事就垂头丧气的,朕……”周帝大发感慨,不留神脚下青苔,“嘶溜”一声就往下滑。

“父皇!”湛煊廷猛然起身拽住周帝。

安然无恙、平安踏上土地的周帝后怕地拍着心口:“以后别再坐到屋顶上了,怪瘆人的?!?/p>

湛煊廷垂头称是。不开心的时候坐在屋顶上抬头望天空是乔瑢的习惯,他已把她的习惯过成了自己的习惯。

父皇让他放下,可他自己却没能放下阮妃娘娘。要不然以软妃娘娘犯下的罪,哪能安然无恙、清清静静地住在冷宫这么多年。背后少不了父皇的维护。

送走周帝后,湛煊廷突然想见乔瑢一面。

月光下,完颜然在和乔瑢告别。

“你真的不想嫁给湛煊廷吗?”完颜然抱膝坐在青石板台阶上问乔瑢。

乔瑢摇头:“我不愿与他人共侍一夫,而湛煊廷将来势必会成为皇帝。到时候我只是他偌大后宫中的一员,整日身处于后宫勾心斗角之中。何况自从我知道阮妃娘娘当年是被狄贵妃陷害的,面对他母妃的时候就心有戚戚。

“我害怕将来也会变得像她们这般不择手段,变得面目全非。湛煊廷根本没有能力?;の?,保全我原本的纯善简单。我是喜欢他,但还没有喜欢到放弃自我的程度?!?/p>

完颜然不知道原来乔瑢有这么多的思量,叹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

“明日就要启程去河北雁家堡参加武林大会了。顾千一前几日就收到了雁家堡堡主的邀请函,却一直拖到现在?!?/p>

乔瑢面露羡慕:“阿然,你真幸运,能在天地中自由来去,而我却只能像只金丝雀一样被锁在这金丝笼里面,只能偶尔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p>

完颜然不明白为何大漠皇室与中原皇室的规矩会如此大相径庭。当年,她的父王从来不会强制要求她做一些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她可以恣意地在草原上纵马奔腾,在篝火边唱歌跳舞,在月牙泉边尽情玩水……她从未想过生在王室是种不幸。

“阿然,如果……”乔瑢如噎在喉,顿了顿才重新开始说,“如果日后我得了自由,能不能带我一同去江湖看看?!?/p>

完颜然不想把分别搞得如此悲伤,换上一副笑颜抱了抱乔瑢:“一定!”

完颜然走了,又只剩下乔瑢一人了。月光笼罩着她,映出她眼中一层水雾,她仰脖抬头望天想要止住眼中的泪水。无奈泪水太多,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落到衣襟上湿了一片。

随后,她甩了甩头,用手抹掉了眼角的泪水,顺着靠在墙上的梯子爬到屋顶上。

夜风呼啸,天地间只有她一人。

湛煊廷站在静心殿的拐角处,望着高高的屋顶上形影只单的乔瑢,无言。心口隐隐作痛,他翻袖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仰脖吞了下去。

他有痛心症,除了他和母妃以外谁也不知道。他注定短寿,又何必硬要强留乔瑢,耽误她的一生。

乔瑢,我放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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