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先生,很不幸,是个香港人。更不幸的是,这种不幸,无法道与人知。
如果我们俩20年前结婚,那我算大大的高攀。
那时香港经济欣欣向荣,港币比人民币汇率高得多。我老爸1997年回归之前侥幸去了一次香港游玩,回来半年后仍然逢人就骄傲的描述香港高楼大厦的繁华,海洋公园的精彩。
如果此时四乡八镇有哪位女子嫁去香港,那简直就是从此一飞冲天飞黄腾达的征兆。
当时的确曾有同学的姐姐嫁去香港,回来时那排场简直就是元妃归省大观园,连自己的父亲都得殷勤的陪着小心。同学的姐姐也给父亲长脸,一回来就给父亲建了个新的两层楼房。
那时乡下的房子都是两层的小平房,稍微有些钱的就在内墙上贴满现在只用于洗手间墙壁的小瓷砖,但外墙,一律都是裸露的红砖。
而同学的姐姐,却格外出挑,两层的平房上还矗立着一个小尖顶,俨然如今的别墅模样,外墙上也贴满了闪闪发亮的黄色瓷砖。
全乡人啧啧称奇,从此同学一家在乡里都是自带名片。只要说是黄色小屋的主人,大家便了然于心的肃然起敬了起来。
如果我们俩结婚于10年前,先生那也是略胜于我。
香港此时虽然已回归十年,港币汇率还是略微高过人民币。港资企业大量在深圳东莞设厂,深圳东莞的人才需求达到了高峰,人人毕业后以前往深圳东莞打工为荣。
那时我们选择企业都知道,台资管理比较严格死板,而港资则比较人性化,所以同学们个个都尽力选择港资厂。
当时我工作的工厂是一个服装厂,因为欧美的客人,比较相信香港生产的品质,所以所有东莞工厂生产的毛衫片需要由货柜吨车经香港游车河一圈以便变成“Made in Hong Kong”。
中港车的往来于是十分频繁,最忙的时候中港车司机24小时不着家,这时深圳便兴起了一种奇怪的现象。
一到晚上,靠近皇岗口岸的上下沙及沙嘴村,文锦渡口岸附近的黄贝岭,小路两旁停满了大型的货柜车,这就是老深圳熟称的“二奶村”了。
香港货柜司机当时每月薪水约1万多港币,勤力的司机可能达到2万-3万港币左右,这对当时从其它省份初出社会前来广东打工一个月只有两三千左右薪水的女孩子有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于是一些虚荣的不脚踏实地的女孩子便被香港的货柜车司机收入了“金丝窝”。租个口岸旁的房子,每个月给二奶四五千家用。
每天这些二奶除了等候这些司机回来匆匆歇息一下,剩下来的日常便只是跟同样的姐妹逛街,打麻将,比谁的金主给的家用多了。
在此大环境下,各种主打服务港人的场所如港式风味酒楼,桑拿足浴店,卡拉OK 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无数的香港人前住深圳东莞消费。
大家接触的机会多了,于是拍拖结婚也变得顺其自然了,当然这其中还有高傲的港女的因素。
港女一直信奉:“宁可高傲的发霉,绝不委屈的恋爱?!?择偶的眼神绝不平视,在恋爱中亦是要求男友四得:陪得,打得,骂得,花得。
伤了心的跟条件较差的香港男人于是纷纷选择温柔如水小鸟依人的的内地女子,内地女子也纷纷以嫁香港人为荣, 一时间,一树梨花压海棠者有之,美女配野兽者有之,如此不谐调的couple,个个还颇为自矜。
2007年之后,中国制造的成本开始慢慢增加,于是很多有远见的集团开始逐渐迁厂至东南亚,也不断输送各地管理人材至东南亚打理工厂,于是我与先生在2009年相识于东南亚的一个小国。
当时外驻的日子颇为寂寞无聊,说实话, 如果日对夜对的是一个埃塞俄比亚的黑黑的闷头小子,搞不好一样我也会如痴如狂的爱上他。
更何况,这还是在我的固有记忆里五光十色的繁华东方之珠的“高贵人”。于是我毫无心理负担的爱着了。
在相处两年后,先生向我求婚时,我差点就以为,我以后的人生,可以翘手在家做少奶奶了。
这个玫瑰色的梦,在我2013年第一次拜访公戛然而止。
我这时才发现,香港人与未来儿媳见面的重大日子都在家吃饭,理由是因为外面酒店消费太贵;
我这时才发现,香港的家40平方还住着祖孙三代,分别是我先生他妈,我先生,他大哥的儿子;
我这时才发现,先生的所有亲人对我客气疏离,好象我明天到底要跟他亲爱的儿子弟弟结婚还是分手都完全是清风明月爱谁谁。
我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2013年结婚之后,先生要还香港40平方的鸽子窝的续力贷(续力贷就是爸爸去世后,如房贷仍未还清,则由儿子继续还。)我则因为实在没办法在香港居住,所以在深圳买了个70平方的小两房。
两个人每个月的工资各自付了房贷后捉襟见肘, 我便趁每个星期去香港探望先生的机会,帮亲戚朋友代购奶粉护肤化妆品以便帮补家计。
星期一至星期五上班,星期六星期天买货包装发快递,我每天忙得像一头快要呼啦呼啦累死的牛。
这哪里是我曾经梦想的少奶奶的生活,谁能告诉我,从什么开始,这王子公主从此幸福生活下去的剧本怎么就掉转成了贫贱夫妻百事哀了??!
每个人都在告诉我,在香港,传统与现代并存,东西方文化在此交汇,相互的碰撞精彩纷呈。
在香港,你可以吃到全世界的美食,你可以与不同的人交流,你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可是,这一切,在我一睁开眼就想着今天一定要赚满四百块才能生活下去的人面前,你叫我如何去体验?
当人没了钱,你开始看不到诗与远方,你无法憧憬着其实不远的未来,你永远在思量,担心今天吃不吃得饱,怀疑明天交不交得了房贷,痛心后天没有名表名包虚撑门面。
我们现时经常讨论寒门难出贵子,但香港的阶层固化其实更为明显。60%的人只能屈居公屋,唐楼,板材隔间房,买得起房子的人也是薪水大半供楼,生活无法保证品质。
香港的中产阶级正在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两极更为明显的楚河汉界,少数富人掌握着90%以上的财富,而穷人则永远无法爬过中间那深深的沟壑。
不知道什么起,香港人的终级目标悲哀的变成了一套房,为了一套房,付尽了毕生心力。
但外面的文化又是如此精彩,各种媒介信息没事鼓励你三日泰国游,五日日本行,十日欧美过。
当这种理想与现实的碰撞,渐渐的变成了深深的压力。年轻人开始焦躁,抵触内地游客者有之;举牌游行者有之;连新年殴打警察者都有之。其实这其中包含了对社会对制度多少深深的绝望。
其实我也知道在香港回归20周年的时候讲以上的话多少有点不合时宜,但我坚信,只有接受阴影,才会有阳光的明媚与灿烂,而拒绝阴影,你只能看到阴天。
今日香港的风风雨雨,会变成明天灿烂的太阳。我们正视香港现今的问题症结,才能更好的去修缮改正,变成更为和谐共存的明天。
希望永远在明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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