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这是幢鬼宅,阴森诡异。
壹
林炀踩着老木桩,趴在墙头上,左看看东瞧瞧,除了门窗紧闭,也没觉多稀奇。
太阳照进小院,满庭花草轻摇,这院子多好啊,有花有草,有山有水,哪里像鬼宅了。
林炀嘴里嘟囔着,还想翻进去一探究竟时,被秀才老爹逮个正着,看他如此顽劣,不听教诲,手举戒尺就朝林炀打过来了。
院子里鸡飞狗跳的闹腾,却丝毫不影响隔壁的寂静。安静到可怕。
贰
夜,胭脂正借着月光,对镜梳妆。
同样的妆奁,同样的木梳,不变的月光,不变的房间,身旁却再也不会有人,为她画眉梳妆,也无人夸她妆容好看。
即使无人相看,她依旧取悦着自己。
胭脂取来口纸,对着铜镜,轻轻一抿,唇色染上嫣红。在月夜下,寂静无人,那一抹红唇,轻轻翘起,嘴角弧度,越弯越大,直至露出森森白牙,越发诡异。
院墙传来一声“噗通”,一个重物砰然坠地,胭脂隐入暗处,静静等着来人。
却半响不曾听见进屋的脚步声,但院中始终留有人的呼吸声。
暗处的胭脂,皱眉不解,来鬼宅的人不少,只逗留在院内,不进屋窃财的人倒是罕有,莫不是胆子小,不敢进?
她借着虚掩的门,看清了月光下的小院,夜风清扬,花在开放,迸发一院子芬芳。
也看清了那醉卧花丛的少年郎,凤眼微眯,嘴角轻翘,笑意自他嘴角蔓延到眼中,再从眼角溢出,醉香了一院子的花草。
胭脂易被那少年的浅笑触动,看着他单纯模样,在月色下,隔着花草,轻笑出声。一个同样单纯的笑,自她唇边扬起。
却不知那笑,恰被人看见,成梦中美景。
叁
又是一夜春色,胭脂懒懒地逗弄着花草。
却听见隐约歌声,她循声而望,却见同样的月色下,同样的少年郎,跨坐在墙头,对着小院轻唱歌谣。
见胭脂看向他,他不惧反笑,对着她,挥手扬笑,歌声未停。
今儿月光格外亮,胭脂看着这含笑少年,听着那稚嫩歌声,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心。竟慢慢伴着歌声,枕着花香,安然入睡。
林炀看那长得好看,笑得更好看的红衣女子,闭着眼睛睡着了。自己渐渐放低了声音,继而无声,却始终不愿离开,只是静静在墙头上,伴着月,看着她。
夜色,是他们最好的掩护,月色,是他们最好的见证。在月夜下,他们时而叙佳话,时而论俗事,他们之默契,好似已相识千年。
有时,他们都不说话,只是静静躺卧花草之上,看着月亮,相视一笑,只觉足矣。
他们不问前事,不谈来生,只看今朝。只要此刻,陪在你身边的,是我就好。
肆
林炀夜夜翻墙,厮混鬼宅,日日神游,不务正业,那望子成龙的秀才爹终究还是起疑了。
那一夜,和以往上百个月夜没什么不同。
月色刚好,林炀提着酒,翻墙而入,胭脂带着笑,半卧花草。
他和她都沉默地举杯饮酒,看着弯弯的月牙,从一个,变成两个三个,甚至更多。
不管头顶的月亮怎样变化,月下的人始终相互依偎,笑得温暖。
正在醉意盎然际,酒喝畅快时,多年不曾打开的鬼宅大门,被外人以粗暴力量狠狠撞开。
门外,是人声鼎沸的炼狱,门内,是情意缠绵的仙境。
林炀正举着酒壶,对月畅饮,却被疾步而来的父亲,打歪了脸,酒水洒满一身,浇醒了他的梦境。
他看着那穿着红衣的女鬼,被那些所谓的道士,用那所谓镇鬼的桃木,重重刺伤,用那所谓辟邪的狗血,泼满全身。
她却不管不顾的大笑着,在这安静夜晚,令人悚然。
伍
众人被胭脂那凄厉笑声吓退几步,她却只是一步一摇地走向他。
在几尺之遥止步,向他伸出手,手里静静躺着一盒胭脂,“如今的你,可还愿为我点妆?”
“……”林炀避开了她执着目光,不看她满脸鲜血,只微微后退半步。
却叫那掌心胭脂,忽而坠地,砸得粉碎。
而她,更是被那偷袭的道士,刺个正着。
胭脂不去管那疼痛的伤口,不去看那消散的躯体,她只是看着那个避而不看的少年,笑得凄厉,笑得悲凉,却越笑越无力。
眼角渐渐笑出血泪,与满脸的狗血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你说,我长得好看;你说,你要日日为我描眉化妆;你说,你决不会背弃我;你说,你和上一个人是不一样的,你会予我一世温暖……”
胭脂看着垂头不语的林炀,笑了,笑得嘲讽而凄凉。
“究竟是你的话太真,还是我太过痴傻,我竟然信了。呵,做人太累做鬼太苦,也许化为尘埃,才是我该有的归宿……”
胭脂消亡了,只留下几把桃木剑,一堆腥狗血,一身红衣,几滴血泪。天上地下,黄泉碧落,再也寻不见她的身影了。
林炀始终埋头于膝,不敢抬头,待耳畔想起众人的欢呼声,再看向她刚刚所站之地,空空如也。
眼中充斥的泪水,终于借着夜色落下,砸在地上,洇染了脚下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