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家村出了命案,死的还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村花。
据说附近几个村的光棍,都成了村民们怀疑的目标。
一时间流言蜚语、议论纷纷。
我不敢耽误,带着法医老陈,警员小孟和辅警强子,开着所里那辆老掉牙的面包车往案发地点驶去。
在路上,我脑海里思索着目前所掌握的案情信息。
被害者家里面遭贼了。
那贼在行窃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女主人回来,于是盗窃案就变了杀人案。
女主人遇难,杀人犯不知所踪。
刘关镇处于山区,交通不便,这个吕家村更是全镇位置最偏远的一个行政村。
还有吕河阻隔了交通,说一句“天高皇帝远”绝对不过分。
吕家村不大,100多户人家,大部分都姓吕,但不见得都是血缘很近的亲戚。
一路颠簸,过了吕河上的小石桥,终于到了被害人的家。
“李公安,您可来了!”老村长看到我很激动,过来一边寒暄,一边发烟。
我谢绝了递来的烟,问被害人在哪。
老村长一指西边的屋:“那里!俺们都懂,没让人进去,用绳子围着呢?!?
我点点头,进了西屋。
这是一个卧室,布置得还很精致。
床上的枕巾、床单、被罩都是粉红色的,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
橱柜和桌子都有被翻动的痕迹,衣服等杂物被扔的乱七八糟,符合入室行窃的典型特征。
死者吕霞趴在梳妆台的下面,穿着碎花的睡衣,呈仰卧姿势。
致命伤是后脑勺的一个血洞,目测应该是被钝器所伤。
现场没有发现凶器。
法医开始工作。
这里肯定是没有监控的,所以破案的重点,还是在对周围环境的走访调查上。
我出了西屋,问一直守在门口的老村长:“谁第一个发现死者的?”
“吕霞他男人。”
“人呢?你让他过来,我有话问他?!?
“李公安,你还是问俺吧,吕老实他说不出啥来。”
我停下了脚步:“那也得他自己说!他不但是报案人,还是死者的丈夫!这是别人能代替的么?”
说到这里,我已经对这个叫吕老实的男人,起了怀疑。
名字叫老实,人不一定老实!
况且妻子死了,丈夫本就是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
而自己作案,再装模作样报警的人,也大有人在。
甚至还有淡定接受采访的呢!
就比如杭州那个杀妻碎尸,把尸体冲进下水道的男人!
我是警察,都佩服那厮的心理素质。
“李公安,吕老实他是个哑巴啊?!崩洗宄ひ痪浠?,把我说愣了。
……
我看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想着老村长对他的介绍。
内心不由得感慨一声,吕老实是不是老实人不一定,但一定是个可怜人。
吕老实不是他的本名,只是他的外号。
可有那么一句话,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吕老实真的很老实,甚至很懦弱。
这和他的身世有关。
他不是一开始就哑的,少年时的一场大火,不但夺去了他的双亲,嗓子还被烟熏坏了。
这就造成了他说话的时候,尽管再努力,但除非是很熟悉的人,才能从他的口型和手势中,大体明白他到底在表达什么。
大火以后,他变成了一个孤儿,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当然没正经上过什么学。
别人能出去打工,他因为是个哑巴,也没法出去,因此生活过得一直很清贫,一直在村里靠务农为生。
吕老实其实一直都在现场,只是躲在了一角不敢靠前,直到被老村长招呼,这才带着明显的慌张与不安,很局促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他身上的衣服有些不合体,下面是草绿色的裤子,胶鞋。
上身是一件明显大一号的长袖衬衣。
衬衣原本是白的,现在都已经泛黄了。
额头上都是汗,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吓的。
“说说案发的情况?!蔽铱祭醒?。
因为是后天声带受损的,所以吕老实的听力没有问题。
“哇哇哇……”他开始对我比比划划。
我当然一句都没听懂,还是老村长给我翻译:“他说中午从地里回来,一开门就发现婆娘被人打死了,吓得连滚在爬就到了村委会,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寻思,这肯定是个过路的贼!俺们村也没有这样偷鸡摸狗的?更不要说敢杀人的后生了!要说有光棍干的那是扯淡,俺们村的光棍都去外村祸祸,这叫兔子不吃窝边草……”
我自动忽略了老村长自作聪明的案情分析,在笔录上记着。
忽然,那个吕老实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很是激动的叫喊着。
那脸红脖子粗的样子,显得无比焦躁紧张。
我被吓了一跳,但并没有摆脱他的手掌,只是注意到他的右手总在比划一个“五”的手势。
这是什么意思?
凶手的线索么!
“老实,不能这么抓人家公安!”老村长急忙过来拉开了吕老实。
“是丢了五千块钱,他说家里面五千块钱没了?!崩洗宄じ曳搿?
听老村长这么说,吕老实急忙点头,嘴里面继续哇哇的叫,似乎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心里面有些腹诽。
你老婆死了,你好像都没这么伤心吧!
现在丢钱了,却这么的紧张。
你老婆的命,在你心里都不值五千块钱么?
真是有些让人齿冷啊。
怪不得这对夫妻的感情不好呢。
我说吕老实和吕霞的夫妻感情不好,当然是有原因的。
从个人条件来看,这个吕老实其貌不扬,还是个哑巴,家里又显而易见的没什么钱。
而那个被害的吕霞,尽管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可是还是能看出生前是一个颇有些姿色的女人。
描眉画眼,很爱打扮,符合“村花”的设定。
并且应该还是一个比较爱好物质享受的女人。
她屋里的很多东西,比如地上散乱的化妆品和衣服,都超出了这个农家的经济条件。
无论怎么看,吕霞都没有嫁给吕老实的理由。
难道还是因为爱情么?
而吕霞被害的卧室里,枕头是单只的,被子是单人被,没有任何一点属于男人的东西。
显示这对夫妻是长期分居的。
“你放心,不论是凶手,还是被抢走的财物,我们都会努力寻找的?!?
哪怕是心里面有些看法,但出于警察的职责,我向这个吕老实许诺。
吕老实躁动的情绪这才稍微稳定了下来。
正在此时,陈法医走了出来,给了我一个眼神。
我于是走到了院外。
“李所,死亡时间大概有3个小时了,钝器伤,生前有搏斗的痕迹,这女人爱美,指甲留的很长,上面有血痕,回去好好化验,应该能从指甲里面找到凶手的痕迹,这个案子不难?!?
我听着他的介绍,点点头:“老陈,你说这是不是熟人作案?”
现在的季节已经入夏了,天气炎热,很多人家里面都是新换的纱窗。
刚才我在勘察现场的时候,注意到吕家的门窗都是完好的,没有被外人闯入的痕迹。
所以说凶手应该是从门进来的,很大可能与被害者是认识的。
再者,刚才我们开车进村的时候,一路走来,很明显吕老实家的房子在这个村子里面,属于最差的那一档。
如果你是一个过路贼,你会选择偷这家么?
虽然吕家村整体上不富裕,但村里面还是有几户体面人家的。
小二楼鹤立鸡群一般。
这都是家里人在外面打工挣钱了,回老家盖的房子。
却没有成为那个凶手的下手目标。
这就显得很耐人寻味了。
老陈点点头:“很有可能,这里交通不便,本来外来人就少,先找附近的村民验验伤吧,谁身上有新伤,谁就是重点怀疑对象。年龄就限定在18岁到50岁的青壮年男性吧?!?
与陈法医商量完了后,我再次回到了院子里。
“老村长,咱村里现在一共有多少——”
我正想询问着吕家村的人员构成情况,忽然我顿住了。
我看着满头大汗、惴惴不安的吕老实,一个念头在心里面升起。
然后我大喝一声:“吕老实,你把衬衣解开!”
之前我就觉得其余的庄户人都穿着背心裤衩,只有这个吕老实穿一件不合体的衬衣很是别扭。
当时只是以为这是他穿衣服的某种怪癖,现在看,似乎有更深刻的含义。
听到我这么说,吕老实显得更慌张了。
他嘴里面哇哇的叫着,双手抓住了衣扣,身子往后退。
不等我示意,辅警强子已经走了过去,严肃地说:“请配合警方调查!”
吕老实扭头要跑,强子是退伍兵出身,已经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把吕老实给按在了地上。
“不许你欺负我爸!”一个花季少女忽然从外面跑了进来,她在后面拉扯强子,见拽不动,索性一张嘴,在强子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
强子吃痛,在摆脱中,放松了对吕老实的控制。
少女急忙把地上的吕老实拉了起来,然后她怒视着我们:“这女人死了就死了!世界上少了一个祸害!有什么好调查的?”
“你这妮子!怎么这么蛮呢?可不能和公安动粗!”
老村长过来呵斥那女孩,但嘴里面却都是满满的维护之意。
他把少女护在了身后。
强子看着胳膊上的牙?。骸笆艄返陌。俊?
我瞪了强子一眼,转头对老村长说:“你让吕老实把上衣脱了。”
老村长是个精明人,听我的问话就知道我在怀疑什么,于是急忙替吕老实辩解:“李公安,吕老实他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憋货!哪有杀人的胆子?一定是弄错了,不可能?!?
院子外面看热闹的人也在七嘴八舌地说:“是啊,他连鸡都不敢杀,哪里敢杀人?”
“就是贼干的!”
“不能冤枉老实人??!”
看得出,这个吕老实在村里的人缘还是很不错的。
我很严厉地对老村长说:“你最好让他配合,那样可以给自己争取主动,一味的拒绝,最后害的只能是他自己。”
“我爸没杀人!没杀人!”
那个女孩又想往前冲。
不过这次没等别人阻拦,吕老实先挡住了他的女儿,嘴里面哇哇的叫着,手势比比划划。
少女明显不服气,吕老实却已经扭头,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他先是“刺啦”一声,撕开了自己胸口的衣服,露出了里面的皮肤。
然后双手高高举起。
目光中都是哀怜与祈求的神情。
这次不用别人翻译,我也懂了。
这是认输,是投降,是伏法的意思。
他承认了,他的老婆是被他杀的!
同时,在吕老实的胸膛上,能看到很明显的伤痕!
一看就是被人抓伤的!
不用我吩咐,法医老陈已经过去验伤了,看了几眼,对我点头。
我知道,基本可以结案了。
虽然还要把证据送到市里去做DNA验定,可那只是程序的问题了。
除此之外,还需要审问吕老实的作案动机,以及他把凶器扔到哪里去了。
“带回所里?!蔽掖笫忠换拥姆愿?。
犯罪嫌疑人不能在被抓的地方久留,这是每一个警察都有的办案经验。
“咔嚓”,小孟给吕老实戴上了手铐。
他全程都没有反抗。
“老村长,麻烦你还得和我们走一趟?!蔽叶岳洗宄に?。
鉴于这个犯人的特殊情况,我们很需要一个翻译。
但之前对我们工作一向配合的老村长,却低头不语起来。
与此同时,围观的那些人,看到了吕老实身上的伤痕,猜到他可能是杀人犯后,也都没有表现出震惊、害怕或者是愤怒的反应。
相反,几乎是众口一词地替吕老实说情起来。
“老实是好人??!”
“他也是被逼的?!?
“那个女人不是好东西,都是自己作的啊!”
“死的好!少一个祸害!”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中充满了惊讶。
从警多年,我办过的杀人案不少了。
第一次看到这么众口一词维护凶手的。
而那个被杀的吕霞,则几乎成了人嫌狗厌的存在,
这个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老村长再不情愿,但也只能答应和我们回所里一起对吕老实进一步审讯。
我没再看到那个愤怒的少女,应该是被村民拉到自己家去了。
可是当我们的车要带着犯罪嫌疑人离开吕家村的时候,忽然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一个闷雷响起,接着豆大的雨点就倾盆而下。
大暴雨!
车肯定是走不了了。
不说一到下雨,吕河的水面就会暴涨,很容易淹没那道连接外界的唯一小石桥。
就是一路上穿山越岭,要经过好几处容易发生泥石流的区域,就是很大的安全隐患。
特别是现在已经到了晚上,大雨滂沱,光线昏暗。
破案固然要紧,但是不能拿人的生命冒险。
不论是警察的生命,还是犯罪嫌疑人的生命。
所以我做了决定,今晚在吕家村过夜,明天等雨停了再说。
过夜的地方只能是在村委会,这是一个一排五间的平房,带着小院子。
崔老实戴着手铐,被关在了西屋。
我把人分成了两组,老陈带着小孟守上半夜,我和强子守下半夜。
我命令,一定要把这个吕老实给看好了。
不能让他跑了,也不允许出别的意外。
老实人一旦发飙,就是蔫豹子。
我们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雨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到了晚上8点的时候,老村长披着雨衣,深一脚、浅一脚地给我们送吃的来了。
为了防止被雨水打湿,他直接抱了一个瓦罐来的。
里面是自己蒸的白菜馅大包子。
咬一口,打鼻的香!
我感谢了老村长,先去西屋给老陈他们送去。
老陈和小孟都饿了,吃得狼吞虎咽。
只有吕老实对食物无动于衷,就是愣愣地看着窗外的雨和黑夜,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