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的附属愿望是去听王菲的现场演唱会。
我每年都会许两个愿望,一个是主要,另一个是附属,但附属愿望总是比主要愿望要容易实现,只是今年,两个愿望都难以实现。
我一遍遍循环王菲的粤语歌单,听《梦中人》,听《胡思乱想》,就那样戴着连帽衫的帽子拽拽地数着拍子走路,我自以为洒脱,别人也许觉得我有病——差点忘了,我本身就是病人,只是他们没有发现,这个社会和世界,都生病了。
健康是什么?正常是什么?我总这样想。但一包烟抽完,我依旧毫无思绪。我总觉得我不该待在医院,至少不应该待那么久,只能偶尔出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这本身不就是一种不健康吗?我看向迎面走来的男人,他穿着暗红色的毛衣,眼神涣散而失落,胡子还没来得及刮,不知怎的,我觉得他好像没有家,没有老婆孩子,不过倒是有点韩寒的气质,他大抵是个不入流的作家,因为没有灵感而穿行于大街小巷,他在兰州流浪,怀里揣着一小瓶威士忌,擦肩而过时,耳机里播放的是《闷》,很应景。
我不是个很能走路的人,但到现在为止,我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却并不感觉疲惫,这让我想起来之前陪母亲逛街时的劳烦,总嚷着要回家回家,大抵不是腿脚累了,而是心累了,但至少现在,我的心口是炙热的,它在拼劲全力沉闷地跳动。
但终究是人,还是会累,于是趁着月光快要碾过我的脚步时,轻巧地钻进一家酒超,一只黑猫一样。
老板见我一个人,一脸尴尬地指了指角落的位置,我倒是无所谓,拿了啤酒便坐在吱嘎作响的皮制椅凳上,默默观察着笼罩在暖黄色灯光下的男男女女,有的人好奇地瞥了我几眼,有的人只当作没看见,继续摇着手中的骰子,一杯杯啤酒下肚,便勾肩搭背地互诉衷肠,什么都全盘托出。我想现在的秘密真廉价,几百块钱就能抓住一个人的软肋。但不打紧,我不是那种秘密贩卖机,对他们无聊的奋斗史也毫无兴趣。
于是我安静地看书写字,等待那一杯烈性鸡尾酒,人太清醒,写出的文字就不浪漫。
“长岛冰茶?!?/p>
仅仅是四个字,我却像受到很大震动似的猛然抬起头,只捕捉到面前女人的侧影——利落的短发,下颌骨凌厉的拐角,以及,微微烟熏的眼角。
她太像王靖雯了。
我透过烈酒望向隐没在湖蓝色灯光下的她,黑色针织裙恰到好处地显露出纤瘦高挑的身型,她是摇曳的玫瑰,是风中的精灵,我几乎空持不住想呼唤她——
“靖雯?”
她偏了下精致的头颅。
“叫我?”简简两字,她从不浪费言语。
“真的是你?我……我……”我激动得快要落泪,腾的一下站起来,椅子上还残留有我坐过的凹痕。
“嗯?!彼贾彰挥谢赝罚抑荒芸醇淝痰慕廾⑽⒍抖?/p>
我不敢靠近她,也不敢直视她,她周身散发着难以接近的暗香,我就那样怔怔地站着,再说不出一个字。
她登上一方小小的舞台,灯光只投射到半脸,另一面则是曼陀罗般的黑。
伴奏响起,我几乎要落泪。
那是《梦中人》
“梦中人 一分钟抱紧,
接十分钟的吻,
陌生人 怎么走进内心,
制造这次兴奋,
我仿似跟你热恋过,
和你未似现在这样近,
思想开始过份,
为何突然袭击我,
来进入我闷透梦窝,
激起一股震撼,
LA.....LA……”
明明台下寥寥几桌,她却像开演唱会似的,唱得那样投入,动情处甚至甩开长长的袖,她的脸上永远亮晶晶,她的举动永远活泼俏皮,我仿佛看到《重庆森林》里在梁朝伟扮演的警察家里撒欢的王靖雯。
一曲了然,她默默走下台,安静地推开酒吧沉重的木门,夜色正浓,她就像一片黑雾,弥散街头。
我才反应过来,急忙跑步追随,酒吧里空留一杯满溢的长岛冰茶,以及已经恢复原样的皮制椅子。
可我找不到她。
她到底是不是王靖雯?我反复揣度,但街上空无一人。
她也许是,也许不是,这都不重要,我的附属愿望竟然如此实现,这才让我扑捉到一丝安慰。
我回到酒吧,发现那一杯长岛冰茶早已不知去向,只有那把咯吱作响的椅子,寂寞地站在角落。
“王靖雯……”
我默念着她的名字,走出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