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次归来,隔几日便是一位故人离开。这时候才恍然发现,过往那些看着我长大的邻里和长辈,已经渐渐不在。
我出生时有八斤重,因为白胖,还算是个讨喜的模样,加之又是女孩,所以邻里对我还算多有照拂。这位故去的阿宝爷爷就是其中一位。他从来都是唤我作八斤姑娘,一叫便是二十余年。我尚在襁褓中时,奶奶抱着我不慎跌下青石板桥,也是这位爷爷的长子将我们祖孙二人救上了岸。
只世事无常,阿宝爷爷的长子而立之年病故。但阿宝爷爷还是很快恢复到了一贯的乐观模样,即使在他自己后来病重时,也是时常大大咧咧,总也带着笑。
在阿宝爷爷故去的前几日,他同我奶奶坐在树阴底下纳凉闲聊。我牵着我家毛孩子出门遛弯,他远远看到我便高声说,
“八斤姑娘,好久不见啊?!?/p>
但总有些人,你来时他们已在,他们离去也从不道别。
22年前的冬日里,白墙黑瓦的屋檐垂下长长的冰凌。我们这群小萝卜丁的初雪,在傍晚开始落下。小伟奶奶一声声喊我们进屋,我们却偏要在院子里用帽子接雪。直到夜色近了,才肯一个个回家。大家怀里的绒帽子并兜不住雪,最后只只都占着雪水珠子。
玩心不消地睡下,第二日又早早聚到一起。我们站在廊下,透着冰凌看白雪覆盖下有些新奇陌生的世界。调皮的萝卜头们又要爬高摘冰凌,七七八八几个孩子,直接压塌了石板搭的洗衣台。
波爷爷听到轰倒声就从屋里跑出,黑着脸教训我们这群熊孩子。轮到我的时候,显然是忍了又忍,最后只耐着脾气让我回家。想那会儿回家我还得意了好一阵,绘声绘色像母亲说其他几个被骂得如何可怜,只我逃过一劫。
波奶奶就是完全不同的和善性子。说话慢悠悠,做事也慢悠悠。因为身体不大好,所以还总会捣鼓些在我们看来奇怪的偏方。一日波奶奶在门口架了个小板凳仔仔细细地刷洗鱼鳞,说是要烧了吃。当下我就觉得一定是谎话,回家就同母亲一本正经推理,说波奶奶被“虐待”了,没的鱼吃,只好吃鱼鳞。母亲哭笑不得,说鱼鳞本就可以吃,叫我不要胡想。
我自是不相信,又逮着同太爷爷说起“鱼鳞事件”,太爷爷靠坐在墙根听我叨咕,也不发表意见。
我时而也跟着太爷爷搭伙,茶余饭后就爱叨叨,多半的时候都是太爷爷坐着安静地听,心情好时,就吐出几个字,叫我“小八卦”。太爷爷并不是端的高冷人设,性格里就是不大爱说话,他的几个老伙伴却各个同我像是话痨,每每跑来孵太阳话家常,都好似茶馆热闹。几次我起得早,就也过去凑个热闹。
这几个老朋友,只要日光好,就是日日相见。如今我已经不能记起他们曾说过哪些话。只是岁岁年年,来的人慢慢就少了,最后只剩下太爷爷在老地方晒着太阳,捧一只茶杯,不发一言。
直到有一日太爷爷的衣物就都被收拾妥当了,曾经他做的那些盘扣也都收起来作为他的老物。我懵懵懂懂被父亲叫去太爷爷房里,只这一次,我跪在床脚深深叩拜,也不再得到一声“小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