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的手忽然有点抖。脸微微红了一下,这是我猜想的。我大概是为自己的矫情有点难为情。
文章写得好不好不重要,关键是要有个拉风的题目。比如我的同乡刘震云先生,最擅长这种勾当?!段也皇桥私鹆费笱笕魅?0万字,就写了一个女人上访的故事。如果他没有跟着冯小刚,而是跟着张艺谋,无非就是另一个《秋菊打官司》。
刘先生碉堡的地方,就是用了一个家喻户晓男人打飞机幻想的对象女人求之而不得的榜样潘金莲来吸引眼球。这便让人不明觉厉。
胡扯淡得有些远了。言归正传。
最近工作的事情没有起色,论文也卡在某个关节点上进行不下去,百无聊赖的感觉像极了那年等末日降临的心境。于是干脆什么也不想,彻底放空自己去看闲书,意外的是竟然还看进去了。是那本贾平凹亲笔签名的《古炉》。
毫不避讳的说,当初在朋友的推介下看《废都》,每次神经紧张、呼吸急促都是看到那些“此处删去×字”的时候。想必贾平凹本来立志要写现代版的《金瓶梅》,无奈新闻出版局的审查制度比大明朝严了不知道多少倍,所以欲盖弥彰地把情色片段换成赵本山小品里的“此处省略一万字”。
自那以后,一直把贾平凹当成庄之蝶一类的轻薄文人看的。对他的书向来都不在意,哪怕得了茅盾文学奖的《秦腔》,我也懒得翻上一翻。所以,对自己毫无预兆地迷失于古炉的乡土世界,很是讶异。
读到要紧处,眼睛一闭,乡村里的众生相便扑面而来,逞强斗狠的,勾搭私通的,偷鸡摸狗的,使绊子的,装十三的,阎王小鬼,一个都不少??啥源馊喝?,却怎么也憎恨不起来。他们身上除了劣根性,还存有这世间的一股温良的韧劲。有过乡土生存经验的人都知道,那些人是你隔壁的叔叔,是跟你妈拉家常的婶婶,是聆听你奶奶讲鬼故事的发小。
在城市生活得久了,那些关于故乡的记忆越来越稀薄。家门口两只喳喳叫的麻雀,人们甩着鼻涕走在土路上,小孩像红孩儿一样呼啸来去,那是颤动在你生命本源里的东西。是昂贵的西服,迪奥的暗香,咖啡馆里氤氲的热气都不能改变的,你与生俱来的东西。
还有,河湾里经年不息的风声,芦花扬起飞絮,跟岭上的云交融在一起,泉里的水清洌洌地流到你的肝肺,那些你曾以为的生命寡味的开端,却在回忆里成为完美的归宿。
孤独的少年狗尿苔,走路的时候跟鸡、燕子、猪和树对话,他听得懂鸟语、鸡叫、虫鸣,他感受得到风刺拉拉滑过脸庞,是抚摸还是愤怒,就像动漫里拥有超能力的主人公。
不知道是看书入了定,还是鬼迷了心窍,在一些猝不及防的时候,我忽的也能闻到一种气味,像医院里福尔马林的消毒水味,像钢管常年暴露在湿润空气中的水锈味,也像苹果园里刚喷过农药的呛味。正吃着饭,一种气味或是几种气味杂在一起就窜进了鼻子。一阵恶心,肚子里翻江倒海一阵,盘子里剩下的半份牛肉饭,便怎么也咽不进去。
又一场春雨,气温陡然降了许多,把放在箱子底部的冬衣翻了出来套在身上,还是不经意就感冒了。夜里睡得极不踏实,嗓子眼干得直冒火,痰卡在喉咙里,清了几下咳不出去。天色微微亮,便再也睡不着,脑袋沉沉地像灌了铅。爬起来吃了一片阿司匹林,又昏昏地睡去。
醒来的时候,兰山顶上的阴云散开了,白日头正好挂在宿舍楼后面的那株龙爪槐上。柳树、杨树、桐树都争先恐后地换上了绿衣裳,只有它一点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今天冒出一个小芽儿,明日长出一片叶子。
才离开了五六日,丁香那一树的繁花就只剩下葱绿的叶子。这个春天因了我的坏情绪,没讨到一丁点好,便仓皇而逃了,我连它的尾巴都没抓住。我甚至没来得及折下一枝桃花,放在书里当标本,更别说在灿如锦绣的迎春花旁按下快门了。
杨花一到暮春时候,便张狂起来了。轻飘飘地到处乱飞,在水房里打水,一团棉花糖般的白絮就裹挟住你,或者在热水壶口处流连,你伸手去抓,它就像玩捉迷藏的孩子,倏忽不见了。等你转过头来不理它,肩膀上不知何时又落了一层轻轻的白絮。
很多人还是成箱成箱地往宿舍搬矿泉水,即便社区关于水质变好的声明已经张贴出来好多天,上面的字都有些模糊了。这样看来,多数人还是很惜命的。其实,我并不喜欢惜命一点的活法。当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不怜惜自己便是大逆不道。但如果我来去无挂,我更愿意自己过得颠沛流离,在动荡漂泊中活一辈子。
我喜欢玩要玩得过瘾一点,吃要吃得味道重一点,累要累得彻底一点,静要静得封闭一点,爱要爱得浓烈一点。我痛恨平静乏味的生活,理所当然也认为,不温不火的中间状态是令人发指的。
所以,对于偶然跳出水面挑逗我的小鱼,我都非常地欢喜。看着人们开着牧马人,推着脚踏车,或者袋子里提着,怀里抱着一堆一堆的食物和水,我便有种隔岸观火的莫名兴奋与躁动。
我发誓自己绝不是幸灾乐祸的卑鄙小人,也不是那些应该丢到黄河里喂鱼的社会危险分子。我只是在这种超过中间线的状态中,多一分与无聊生活拔河的勇气。
然而,那些“偶尔跳出来”都仅仅存在于想象里。我还是无法免俗地买回一打矿泉水,倒进洗干净的易拉罐,放进热水中捂热才肯喝下去。好让生理期来临时,肚子的疼痛能减轻一些。
于是,我那么轻易地就背叛了年少时候的自己,远离了理想的生活。我知道,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都无法跳出去。哪怕在面对那种“人时已尽,人世很长”绝望的时候,我依然得让自己在沉重的镣铐中潇洒地起舞,舞到这个世界终于对我露出笑脸。
今天的天好蓝。兰州的天,蓝起来挡不住,一大块镶满眼睛,一抬头就会惊呆?;姑挥蟹⒀炕蛘吒崭辗⒀康氖髦Γ詈主詈诩性?,游走在这块蓝上。看一会儿觉得空气里有高粱饴糖外裹着的那层糯米纸,痒酥酥在春风里飘摇,就在嘴边,舔舔就化了,嘴里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