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出生后的第19天,又回去住院了。
住院部的医生给了我一叠资料让我签字,第一张资料要填很多的信息,后面的资料只需要填——监护人。我开始奋笔疾书,只希望签的快一点,一一就能更早的接受治疗。填完了第一张,我开始在后面的每一张里找需要监护人签字的地方??晌颐空业揭桓銮┳值牡胤?,后面都紧跟着一个与患者的关系。我写下——父子,两字。
写完第一张、第二张、第三张……我看着“父子”这两个字,很有些发愣。这是我与他的关系,是我与他的联结,是我与他的羁绊。每写一次,我就多看一次,每写一次,我就多感受一次。每写一次,我便感觉有无形的线将我与他联系起来,线越来越多,我越来越恍惚……
曾经我以为,孩子只要来到世上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曾经我以为,我已经是一个情绪稳定的成熟的人,不会轻易让谁掀起情绪的浪涛。曾经我以为,王阳明说的“私意”,我已经可以去尝试挑战。曾经我以为我也可以做到“臻于至善,私心了无”。曾经我为我这些“高人一等”的理念感到一丝窃喜。但是写下越多的“父子”的时候,便越沉默、越沉重、越清晰。
爸爸和妈妈是不一样的。妈妈和孩子的联结是天然的,天生的,生理性的,无可取代的存于天理中的。可是爸爸和孩子呢?怀胎的十月里不曾感到过生理的变化,心理的变化……然后突然出现的这个人,成了生命中长久的一部分。站在“父”的这个角度望去,“子”不像恋爱是经历的甜蜜最后承诺互相照顾对方,不像友情是经历了倾述最后携手互助,不像同学经历了童年最后弥足珍贵。“子”在一开始,更像是和“妻”的结晶??墒墙裉煳以椒⒁苫?,什么才是“高人一等”的理念?“父”与“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输液,护士要我摁住一一的手。护士叮嘱道:“用点力,不然一次不成功,还要二次?!庇谑俏矣蒙狭肆ζ糇∫灰坏氖?,我默默的想,这是为了他好??藓霸诙呋叵?,小手臂在手中传来奋力的挣扎,你能清晰的感觉到这就是他的所有了。是那么弱小,那么不堪一击,那么清晰可见。
这么的弱小的它一下便打破了那些“高人一等”的理念,穿透我的身体。我感觉到这些“高人一等”的理念再不断建筑起“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的墙”,而亲子则像是“永不磨灭的丝”缠绕着我与他?!八俊痹凇扒健鄙闲宄闪俗?、绣成了画。
再回过头去看,那些本应单纯却被逐渐挖深的理念,莫不是都在铸造起“高深的墙”。让人感到专业、让人感到艰涩、让人感到敬畏,让人感到“高人一等”。那么也一定也有一种“丝”能在它们的“身上”绣出字来。
心理老师说12岁以下的问题,几乎都可以看做是关系问题。父子、母子、师生、同学……是否也没写一次这样的字我们的关系就越深一分呢?我记起多年前教的一个班,毕业时最后一次听写,我念一个同学的名字,就见一次眼泪。时刻提醒着自己别让“高深的墙”挡住了眼睛,一定要看到在墙上绣出字的“线”。
关于父子,孔子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p>
看着“父子”这两个字,我只想好好看着他,写好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