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五年,春。
惊心动魄、跌宕起伏了一辈子的唐太宗李世民,终究油尽灯枯。
然而等他再度醒来,却发现自己穿成了自己的龟孙李隆基,而此时,他一手缔造的超级大唐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
内有外戚祸乱朝纲。
外有安禄山虎视眈眈……
江山动荡。
1
「陛下,陛下?」
一声声小心翼翼的唤,奢靡恢宏的宫殿中,高坐龙椅之上的帝王,徐徐睁开双眼。
被奢靡浸泡了几年的靡靡之色上,帝王威仪竟去而复返。
他眉心微蹙,环顾四周。
这宫殿有点儿熟悉啊,不确定,再看看。
李世民不动声色发动威压攻势,身边、周围的人瞬间呼啦啦跪了一片。
顾不上那些噤若寒蝉的宫人,李世民纳闷心想。
朕不是死了?
念头一起,磅礴的记忆瞬间纷至沓来。
从黄口小儿到郁郁而终。
瞬息间,看完李隆基起起伏伏一生的李世民,直接暴风狂怒。
重用外戚祸乱朝纲。
安史之乱江山动荡。
马嵬兵变杀妾逃命。
废物点心!
朕夙兴夜寐创下的盛世,怎么就落到你这么个败家混账玩意儿手里?
上半辈子还是个人,怎么下半辈子就纯不干人事儿了?
耽于享乐朕也就不说了,毕竟当皇帝,真能像朕这样励精图治一辈子的,还真没几个。
可这当老子抢儿子媳妇的。
古往今来也就你这败家混账玩意儿独一份了吧?
要不是当惯了皇帝,练就一身出神入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
李世民当下怕不是得先拔刀砍几个脑袋,才能勉强平息心头怒火。
2
梳理了好一会儿记忆,李世民这才发现,他居然魂穿到了开元二十六年。
龟孙儿李隆基,不知从哪儿听说亲儿子寿王的妃子杨氏美艳绝伦,不顾寿王亲妈刚死,就没皮没脸非要把儿媳妇抢进宫当妃子。
李世民当即大怒。
想朕李二——呸,想朕李世民,虽然也好人妻。
但朕可比你要脸,朕盯上的人妻,那可都是寡居之妇!
况且,朕还有观音婢给朕做收尾工作,宫里宫外都收拾得妥妥当当。
你屁都没有,也敢乱来?
「陛下,寿王妃已经入宫,陛下可要召见,现下天色已晚,陛下若再不召见,恐惹人非议啊。」
李世民正烦心着呢。
高力士又凑上来一顿逼逼赖赖。
李世民面无表情看他,心道,真要一心为主,就该在这龟孙儿强抢儿媳前以死相谏。
「见什么见?」
李世民没好气道:「武惠妃病逝不足半年,寿王与杨氏尚在孝期,传朕旨意,让他们夫妻二人好好在府上给武惠妃守孝,旁的不必担心?!?/p>
「啊?」
高力士傻眼,回过神来又忙道:「可陛下先前不是说——」
「说屁说,」李世民一个没忍住,爆了粗口,「朕怎么说你便怎么做,什么时候朕说话做事轮到你来置喙了?」
高力士心下一慌,喊着冤往地上一趴,纵使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也再不敢开口。
「趴着作甚,还不去传旨?」
李世民催促。
「喏!」
高力士连滚带爬往出退,结果没走两步,又被李世民喊住。
「等等,」瞧着高力士一脸欲语还休,李世民忍着眼疼道,「听说寿王这阵子因为先前给武惠妃守孝落了病,你顺道传太医去给他瞧瞧,再去朕的私库找点儿补品给他带去,让他安心养病,等身子好些了再来给朕请安?!?/p>
高力士:阿巴阿巴阿巴。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指向门口:「去吧?!?/p>
望着高力士匆匆离去的背影,李世民深深叹气,心中有了初评。
就寿王妃一事来看。
此人虽然对上忠心,有时却难免过于媚上。
可用,却也不可重用。
就不如,先留在身边解闷儿吧,看着挺搞笑的。
3
陛下一意孤行召美伦绝艳寿王妃杨氏入宫觐见。
却在把人家撂偏殿晾了半个时辰,就又连人带东西送回了寿王府的消息,瞬间炫了整座大明宫。
摩拳擦掌着为宫斗做准备的妃嫔们,傻了。
作壁上观等着看寿王笑话的皇子们,傻了。
大呼有违人伦纲常决定死谏的大臣们,也傻了。
宫里宫外。
众说纷纭却又众口一词。
陛下,该不会是失心疯了吧?
风言风语传啊传,不知怎么就传到了李世民耳朵里。
李世民:「……6?!?/p>
为了大唐江山,他上辈子杀过的孩子比普通百姓生过的都多。
现在,他想当个好爹。
对于这种离谱传言,李世民坚持不信谣不传谣。
选择了放置处理。
政事还处理不完呢,他哪有闲工夫跟那些人扯淡?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厢李世民打算冷处理,那厢却还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等李世民花三天时间,处理完李隆基最新留下的一摊子烂事。
关于皇帝陛下和寿王妃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李世民:他娘的,总有刁民想害朕!
「高力士!」
被赶到殿外站岗的高力士,战战兢兢了几天,终于重新得见龙颜。
李世民屏蔽掉高力士发来的和好脑电波,语气带着火星子下旨:「给朕彻查,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传言,究竟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p>
高力士欲言又止看向李世民,最终在李世民催促的眼神中,垂首应了声「喏」。
4
「禀陛下,查清楚了?!?/p>
不知缘何失了圣宠的高力士这回铆足了劲儿。
短短两天,便查清了其中来龙去脉。
「说。」
李世民脸上不见喜怒。
高力士生怕又触到陛下霉头,只规规矩矩回道:
「据臣暗中调查,陛下与寿王妃之事,乃益州司马章仇兼琼与寿王妃堂兄杨国忠合谋而为,二人得知陛下此前曾对寿王妃青眼有加,故擅自揣测圣意,妄图将寿王妃送入宫中侍奉陛下?!?/p>
李世民都气笑了。
李隆基这不肖子孙,皇帝当得真是好?。?/p>
强抢儿媳妇这等见不得人的丑事,居然还有人想着法儿给他美化。
「传旨,章仇兼琼、杨国忠罪犯欺君,着革去二人官职,发配岭南充军以儆效尤,再有胆敢妄议朕与寿王妃的,皆与此二人同罪论处?!?/p>
如果李世民没记错。
这个杨国忠,可是加剧大唐覆灭的「大功臣」之一。
李世民正愁没借口收拾他呢,他就上赶着送上门了,刚好给他安排个明明白白。
至于寿王府那边。
可以说,李隆基强抢儿媳妇这事儿,从头到尾谁最憋屈?
那肯定就是寿王李琩了。
真·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李世民心累得捏捏眉心,既然选择当个好爹,那该给的就不能少。
「再传旨,改寿王封号『淳』,加赐封地青、棣、莱三州以作安抚?!?/p>
说罢,李世民挥挥手,命高力士退下。
收拾完杨国忠。
他就该着手挑选下一个幸运儿了。
李世民拿着本大臣花名册,在上头点兵点将。
最后在看到某个名字时,眼睛倏地一亮,朱笔圈上。
「行,就你了?!?/p>
5
一夕间,朝堂风云变色。
耽于享乐几年的陛下,居然又显露了明君之相。
居然一连发落了好些个,当初由当朝宰相举荐,身居高位却尸位素餐,中饱私囊的大臣。
侥幸存留的大臣纷纷猜测,陛下这是让之前抢儿媳妇的谣言给逼急了,所以决定继续励精图治,争取让咱们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的大唐重回盛世?
只是那位依靠揣测圣心拿下宰相之位的李林甫,最近日子不大好过。
主要吧。
是他开始摸不准陛下的心思了。
没什么真本事,主攻媚上的宰相,在外故作镇定,在家愁得胡子一掉一大把。
攀附于他的大批党羽,一时间也是人心惶惶。
深更半夜。
宰相府依旧灯火通明。
党羽甲惶惶不安:「李相,陛下这是打算要肃清朝堂了?」
党羽乙惊魂未定:「陛下昨日下旨命我们旁观那些因贪腐被砍头的罪臣,究竟有何深意?」
党羽丙不寒而栗:「昨晚上,下官梦里都是脑袋和血,陛下是要对咱们动手了吗?」
三人齐呼。
「李相,您说句话啊!」
李林甫心想,话都让你们说了,我还说尼玛呢说?
但眼下,为免腹背受敌,他只能先硬着头皮安抚这些惊慌失措的党羽。
「诸位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李林甫心下慌得一批,开始信口雌黄,「吾等为官多年,纵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不会为难咱们的?!?/p>
虽然暂时用胡言乱语安抚住了党羽,但李林甫心里总有预感。
他们陛下,可能真要变了。
李林甫头昏脑涨地回了卧房,半梦半醒间忽然想起。
如今任人唯亲的陛下,当年也曾胸怀沟壑,也曾凭一己之力,将武后薨逝后重新将陷入混乱的大唐带入盛世。
李林甫悚然睁开眼。
恍惚间。
竟看到一柄泛着寒光的铡刀,已经高悬在他头顶。
6
同样深更半夜。
还未就寝的李世民,神情玩味地呢喃一句:
「他是这么说的?」
在他面前站着的,是他穿来见识到李隆基治下朝堂的混乱后。
就立马痛定思痛火速组建起来的升级加强版不良人,并沿用三国时期这类人的称呼,取名「校事」。
原版不良人只是官府管侦缉逮捕的小吏。
这个升级加强版的校事,则是负责盯梢各路奸邪佞臣,并且只需要向李世民单线报告的眼线。
听罢对方的禀报,李世民淡淡一笑:「朕竟不知,什么时候为官者,也开始讲功劳苦劳这一套了?!?/p>
殿下站着的人不敢说话。
见对方进来这么久,依旧战战兢兢。
李世民索性摆了摆手,让这名校事暂且退下。
几天相处下来,彻底改掉了擅自揣测圣意臭毛病的高力士,终于得到重回御前的机会。
「高力士?!?/p>
沉默半晌的李世民忽然开口。
「你说朕若是这时候,让张九龄去做监察御史,朝中那些人会作何感想?」
监察御史,掌管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
让一个曾官居宰相,后被贬官至右丞相,且与李林甫积怨甚深之人坐上这样一个位置。
当权者究竟想做什么,已经昭然若揭。
震惊之下,高力士终究忍不住抬眼看向他侍奉多年的陛下。
明明还是熟悉的皮囊。
可此时对方身上散发而出,那种久居上位的威仪。
确实再往前几年,李隆基当年最意气风发之时,都未曾有过的气势。
影影绰绰烛光的映照下。
一半表情没入阴影中的帝王。
让高力士在这寒冬腊月,硬生生溢出满背冷汗。
高力士心中惶然。
陛下他,真的变了。
7
「着,张九龄迁任监察御史,掌监察百官之责,可直接面呈于朕。」
门庭寥落的前宰相张九龄府上。
高力士双手束于身前,笑眯眯向张九龄道喜。
直被迫卸任宰相,一直致力于摆烂摆出新高度、新姿势的张九龄开始怀疑人生。
「这是……陛下的旨意?」
张九龄一脑袋雾水,他们陛下这是又在闹什么?
自从李隆基摆明了要跟儿子抢媳妇,他最近就一直在告假闭门谢客,同时又因为如今朝堂被李林甫把持,他濯选的可塑之才,贬的贬,罢的罢,放眼看去竟没有一个能给他递个消息传个话的。
故而,张九龄压根儿都不知道,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已经跟之前截然相反。
高力士依旧笑眯眯:「自然是陛下?!?/p>
张九龄更晕乎了。
「确实要老夫去做监察御史?」
「确实?!?/p>
「任何事情,都可直接面呈陛下?」
「可以?!?/p>
「那寿王妃……陛下不要了?」
「……不要了?!?/p>
天又晴了,雨又停了,张九龄觉得他又行了。
毕恭毕敬叩谢隆恩,年过半百前宰相声如洪钟:「老臣接旨!」
目送高力士离开,张九龄攥着圣旨的手都忍不住直哆嗦,站在家门口老泪纵横、仰天长叹。
「老天开眼,太宗显灵??!」
他不知道,这回确实是太宗显灵了。
只不过,此显灵非彼显灵。
遥远的大明宫内,正奋笔批奏折的李世民。
张嘴就是一个大喷嚏。
8
春风得意的张九龄,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第一把火,就直接烧到了李林甫之前煞费苦心,提拔起来的户部尚书身上。
活像饿了整整三天的鬣狗,一旦咬上那不撕下块肉就绝不撒口。
李世民很满意。
虽然没有魏征、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好用。
但也姑且算是他目前唯一可用的了。
「陛下心情不错?」
眼见李世民最近阴沉沉的表情,终于阴转多远。
高力士忙再接再厉套近乎。
李世民斜睨他,只一眼就看出这宦官打的什么主意。
罢了,除去这会儿正在外大杀特杀的张九龄。
他身边如今勉强能用的,也就这个又忠又谄的高力士了。
「是不错?!?/p>
李世民淡淡道。
他站在高处,眺望远方,这熟悉又陌生却充满烟火味的长安城,终于让重生至今的他,多了几分踏实感。
不枉他当年的呕心沥血,尽管后世子孙一个赛一个废物,但大唐王朝还远未到轰然塌陷的那天。
李世民高兴了,一心为主的高力士自然更高兴。
只是这主仆俩还没高兴多久,负责远赴营州监视安禄山的校事带了消息回来。
「禀?!?/p>
李世民轻描淡写道。
校事恭敬道:「前日,幽州节度使张守珪与营州都督安禄山私交甚笃,据查,早在开元二十年,张守珪便已暗中收安禄山为义子,二人同气连枝把持幽、营二州拥兵自重手掌任免生杀大权,气焰比之封地藩王更胜?!?/p>
高力士听得心惊肉跳,抬头却见李世民单手抚上墙沿,脸上竟一丝喜怒也无。
良久,李世民忽地笑了一声,抬眉道:「继续。」
继续?
高力士悚然一惊,还有更离谱的?
校事垂首,说话的嗓音中也带了一丝颤抖:「另外,据属下等截获的信鸽来看,安禄山与朝中诸多大人来往甚密,一年中冰敬、炭敬林林总总下来,贿赂银两足有百万之多。」
难怪。
李世民敛眉沉思,在李隆基的记忆中,朝中一直有不少大臣给安禄山背书。
言之凿凿吹他性情敦厚又机警聪慧,实在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
想到这儿。
李世民发出不屑冷笑。
将才,是将得过程咬金,还是将得过尉迟恭。
是有李靖的运筹帷幄。
还是有秦叔宝的骁勇善战?
「名单。」李世民又轻轻落下两个。
但即便是旁观的高力士,都能感受得到,这两个字究竟有多重若千斤。
「喏!」
校事应下,而后飞快离开。
李世民凝神向远处望去,入目便是安宁祥和的万家灯火。
呲,想搞老子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
做你们他娘的春秋大梦吧!
心里骂完一句,李世民神清气爽回屋睡觉。
9
次日,朝会。
众人昏昏欲睡时,张九龄直接吹响冲锋的号角。
「启禀陛下,户部尚书之子,昨日在勾栏院狎妓,与一商贾之子大打出手,事后更是以权压人,胁迫商贾不得告官索赔,否则少不得要同对方秋后算账,其行为之卑劣、气焰之嚣张,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李世民挑眉,饶有兴趣:「哦?」
户部尚书登时冷汗就下来了,陛下之前的雷霆手段还历历在目。
生怕下一个被推上断头台的就是自己,忙跪倒在地大呼赎罪。
「陛下明鉴,臣已责令犬子闭门思过,也已经为那商贾之子寻医问药且赔付了银钱,张御史何故污臣清白!」
一听他这话,张九龄也急了,当即便指着户部尚书骂了起来,奈何他火力太猛。
骂着骂着,火星子就扫射到了在场不少官员身上。
于是,一场骂战当即拉开了序幕。
张九龄老当益壮,即便一对多不仅没落败,反而还隐隐占据了上风。
李世民:「……」
这他娘的还是朝堂吗?
朕瞧着倒更像民间的菜市口?。?/p>
在外人五人六的朝臣,此时你胡搅来我蛮缠,吵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是让从刀山火海、阴谋诡计中蹚过来的太宗皇帝李世民。
都叹为观止的程度。
高力士心惊胆战觑着李世民越来越沉的脸色,恨不能把自己缩进脚边那个不足一指宽的墙根里。
忍无可忍的李世民,倏地大喝一声。
「闭嘴!」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眼下正身处何处。
唯有张九龄,在一众朝臣安静如鸡的当下,仍然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他中气十足的禀奏,霎时击碎了蔓延着死寂的朝堂。
「请陛下,严惩户部尚书及其子,以儆效尤!」
说罢,撩起衣袍往地上一跪。
「砰」一声闷响,就给李世民磕了个头。
10
凝视长跪不起的张九龄,李世民百感交集。
啊,这熟悉的味道。
是你吗玄成?
他眼前交叉闪过魏征那张刚正不阿的黑脸,以及长孙皇后沉静娴熟的模样。
就当看在观音婢的面子上,朕就不计较你差点儿吵聋朕的耳朵了。
「既然你二人各执一词,不如请了那商贾上朝对质?!?/p>
李世民徐徐道,不等户部尚书开口阻拦,便一声断喝:「金吾卫何在!」
金戈声顿起。
身着铠甲的十数名金吾卫,气势汹汹往殿中一立。
户部尚书当即吓了个噤若寒蝉,再多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伏在地上,豆大的冷汗一滴一滴往下掉。
这人也是李林甫的爪牙,可明知李世民这是把张九龄当筏子,要拿他们开刀。
纵使再心不甘情不愿,李林甫这遭也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了。
「那商贾父子,连带着王尚书的公子,一并请来吧?!?/p>
李世民吩咐。
「喏!」
又是重重一喝,金吾卫齐刷刷退了出去。
换作往常这个时候,上完朝的大臣们,早三五成群商量着上哪儿吃早饭,今儿个下差后又去哪间酒肆喝酒了。
可此时此刻,所有人除了一跪一趴的张九龄和户部尚书。
殿上其余朝臣,一个个缩起脖子,好好的当朝大臣,全都成了鹌鹑。
原本空旷的大殿,在如此静谧的气氛中愈显逼仄。
李世民倒是对眼下的情形非常满意。
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让高力士给他沏了壶茶来,品着茶欣赏殿中众人的五花八门的表情。
不到半个时辰。
勾栏院打架斗殴的被告、苦主以及苦主家属。
全都被金吾卫像拎小鸡崽子似的拎了过来。
这下,人就算到齐了。
李世民也不急,茶杯那么一放,淡淡落下两个字:
「辩吧?!?/p>
11
浑身上下裹得就剩双眼睛还露在外面,被担架抬进来的商贾之子。
几乎吓得原地去世。
他那个商贾亲爹,早在见着金吾卫后就开始两股颤颤。
这会儿要不是旁边有金吾卫拎着,怕是也得像户部尚书似的摊到地上。
至于户部尚书那个坑爹货。
起初还真以为是陛下要给他做主,结果进得殿来才发现。
他那一向英明神武的爹,此时正像摊烂泥似的趴在地上,面如土色,冷汗淋漓。
坑爹货这才反应过来。
陛下这哪里是要给他做主,分明就是要杀鸡儆猴啊!
当然,谁是鸡,谁是猴这个问题。
对于已经几乎吓厥过去的坑爹货来说,其实也并不很重要。
「草草草草民参见陛陛陛陛下!」
「咚」一声,商贾膝盖一软,重重跪在地上。
这声闷响,直震得在场心思各异的朝臣们,颈间一凉。
眼前走马灯似的。
浮现出几天前刚被铡了的几位前同僚。
「起来回话。」李世民淡淡道。
金吾卫应声上前,将拼了老命也没能站起来的商贾提起。
得到帮助的商贾抹了把冷汗,他就是个生意人,哪有做官的那些花花肠子,早就搅成一团浆糊的脑子,也拿不准当今圣上这是想做什么。
踟蹰半晌,他又小心翼翼朝张九龄那头望了一眼。
对上那双虽然已经略有浑浊,此刻却格外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知怎么,商贾惴惴忐忑的心忽然就沉静了下来。
就是!
现在都到陛下跟前了,哪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就是个户部尚书吗?
干他娘的!
前所未有的底气和勇气,瞬间灌满他的四肢百骸。
他挣开金吾卫的搀扶,端端正正站好,双手交叠朝李世民作揖行礼,然后掷地有声为儿子伸冤。
「启禀陛下,草民要状告当朝尚书郎之子,此子故意伤人在先,威胁恫吓在后,求陛下为犬子做主!」
12
商贾话音一落。
群臣哗然。
吓得噤若寒蝉的朝臣们,在他这一猛冲后,到底还是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坐在高处的李世民仍旧不动声色,眼中却浮现满意的神色。
不错不错。
张九龄这事儿干得靠谱。
抬手压了压渐高的议论声,李世民看向趴在地上又气又怕的户部尚书。
「王卿,你可还有话要说?」
户部尚书嘴巴开开合合,却始终说不出来一句话。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莫说此事当真是他有罪,纵使无罪,只要陛下打定主意要收拾他,他也只能咬牙忍下。
「臣,」户部尚书万念俱灰跪好,颓然道,「知罪?!?/p>
李世民勾了勾嘴角。
看来这人还算是个聪明人。
既然已经认罪。
那之后的事情很好处理了,李世民先给他们定了罪。
之后便命人将户部尚书父子压去了大理寺。
如果说此前斩的那批人,只是李世民给当朝大臣的一个警告。
那今天这一番伤筋动骨,就是他下的最后通牒。
「众卿,可还有事要奏?」
李世民淡淡问道。
群臣讷讷低着头,没有一个敢开口。
他们这回才算真正见识到,何为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这一记闷棍。
让在此之前还心存侥幸的众人。
终于彻彻底底清醒。
他们这位,看上去似乎早已昏聩不堪的陛下。
仍旧将这大唐江山,牢牢握在掌心。
玩味品评会儿大臣们胆战心惊的模样,李世民给高力士递了个眼神。
高力士立刻会意,他往前一步,高声喝出:
「退朝!」
13
洋洋洒洒的鹅毛从天而降。
短短半日,就将恢宏的大明宫,笼上了一片银装素裹。
从暖融融的殿中出来,李世民呼出口气。
带着热意的白气,在他面前逡巡片刻,随即消散在寒潮之中。
「陛下?!?/p>
一旁的高力士,小心换了声。
李世民抬眉斜睨。
高力士心里有些拿不准,但还是实话实说:
「陛下,方才梅妃娘娘身边的人来,问陛下今日可要过去?!?/p>
勇敢说完后,高力士又偷摸去觑李世民的脸色。
生怕这位清心寡欲,且越来越捉不透的帝王,因为他这一句话动了怒。
李世民:「……」
如果记忆没错的话,在李隆基那不肖子孙打寿王妃主意前。
后宫妃嫔之中,他最宠爱的确实是这个梅妃。
可这会儿李隆基早不知哪儿去了。
哪怕他再荤素不忌,也做不出临幸李隆基妃嫔的事情。
在高力士惶恐难安的视线中。
李世民难得选择了沉默。
他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拒绝才能更合乎情理。
厚重的大氅披在身后,李世民也不说话,就那么高深莫测地朝着御花园方向走去了。
最近,他太多心思放在前朝,一时倒是忘了后宫的事情。
现在想起来,难免头疼。
该怎么处理呢。
不知不觉,李世民走到了御花园。
然后他一抬眼,就看到冰天雪地中,正痴痴望着自己的一道身影。
李世民:「……」
如果他没认错的话。
不远处的美人,就是方才高力士口中的梅妃本梅了。
该说不说,李隆基的眼光确实不错。
即便放到他当年美人遍地的后宫,梅妃无论样貌还是身段,也是毫不逊色的。
可惜……
打住打?。?/p>
李世民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这可是你子孙辈的女人,你在想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你这么想,跟李隆基那寡廉鲜耻的东西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李隆基,李世民立刻从头到脚都冷静了下来。
呵,朕必不可能连那废物点心都不如。
于是。
逃避可耻但有用。
李世民毅然决然转身,在梅妃和高力士瞠目结舌的目光中,逃也似的远离了后花园。
全然不顾身后,梅妃那声如泣如诉的——
「陛下~~~」
14
自从见过梅妃一面。
李世民就知道,处理后宫的事情已经刻不容缓。
寝食难安地考虑了整整两天。
李世民——
李世民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思念长孙皇后!
观音婢,朕需要你?。?/p>
没能想出个万全之策的李世民,最后选择了摆烂。
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后宫那个烂摊子,他索性决定扩充后宫。
诶,朕可真是太英明了!
结果他把高力士叫到身边,告诉对方这个决定后。
高力士却难得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在李世民疑惑的目光中,高力士硬着头皮道。
「陛下,这……这后宫早都住满了啊?!?/p>
住,满,了?
李世民大怒。
这个废物点心,前朝的事儿没见处理得多好,往后宫塞人倒是挺上心。
那么老大个后宫,也是说能装满就能装满的?
别人「后宫佳丽三千」就是那么一说。
放你这儿,就非得给它达成是吧?
不肖子孙!
眼见李世民神色阴晴不定,高力士也不敢张嘴。
「高力士。」
李世民破罐子破摔。
「朕要是让后宫妃嫔全部出宫,是不是不大合适?」
高力士大惊失色,「咚」地往地上一跪,以头抢地扯着嗓子就是一顿嚎:
「陛下,您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
李世民耳朵疼地叫停了他。
「别嚎了!玩笑,朕就是开个玩笑?!?/p>
别说身为狗腿子高力士不答应。
就算他真的愚忠到,无论李世民说什么他都照做不误,李世民也不能真这么干。
哪怕是他这种手腕强硬的帝王也不得不承认。
后宫安定,对前朝稳固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如果他当真一意孤行这么做了。
恐怕都到不了第二天。
前朝后宫就会闹个翻天覆地。
「唉……」
自从穿越后就始终乾坤在胸的李世民,头一次感受到了世事艰难。
简直令皇帝头秃。
从哭天抢地中冷静下来的高力士,眼见李世民苦大仇深,思前想后再三还是试探着问了句:
「陛下可是,对后宫诸位娘娘有所不满?」
李世民心情沉重,沉默摇头。
怎么会不满,相反,李隆基那环肥燕瘦的后宫,他可真是太满意了。
可再满意又有什么用!
还不是全都看得见吃不着?
闹心!
高力士狗胆包天地用他那双小眼睛上上下下,又下下上上打量起李世民,还欲言又止:
「那您……」
李世民直觉他在想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
李世民怒而拍桌:「高力士!」
居然敢怀疑朕不行?
放肆!
高力士忙不迭收回怀疑的视线,颤颤请罪:「臣逾越了。」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朕不是因为这个!」
高力士身子伏得更低了。
「臣、臣就、就是个阉人,臣不、不懂……」
李世民:「……」
还他娘的解释不清了是吗?!
15
李世民还能怎么办?
还不是再一次把他原谅?
「起来吧?!?/p>
李世民心累得摆摆手。
高力士手脚并用起身,而后自以为贴心地提出建议:「陛下可要传太医?」
李世民平静看向跃跃欲试的高力士。
确认过眼神,是皮痒的人。
高力士冒死进谏:「陛下切不可讳疾忌医??!」
莫生气莫生气。
气出病来无人替。
李世民优雅从容地,从齿缝中挤出一个:「滚?!?/p>
「喏!」
高力士马不停蹄屁滚尿流地滚了。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被气了个眼前发黑的李世民。
没办法进新人,老人又不能遣散。
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举步维艰。
当年起兵反隋,之后跟兄弟翻脸、跟父皇翻脸,当了皇帝后灭突厥征高丽,他都没觉得这么难过。
好在。
还有沉疴已久的朝堂等着他去浊还清。
另外,被他派去幽营二州的消失,也传了新的消息回来。
李世民重振旗鼓。
将生活的重心放回了朝堂上。
后宫?那是什么?
朕可不知道。
16
一连数日早朝,火力拉满的张九龄,又参了几个尸位素餐的官员。
他事业心彻底回归,比之前当宰相时更刚了。
李林甫及其党羽。
被张九龄脸皮带肉加掉血,撕掉了不知多少层。
层层拔出之后,张九龄终于得以直面,难以为继的李林甫。
「李相?!?/p>
早朝前,张九龄皮笑肉不笑拦住李林甫:「李相近来可好???」
李林甫气得牙根儿痒痒,奈何他如今大势已去,只能强欢颜笑。
「不劳张御史费心?!?/p>
张九龄上下打量着他,神清气爽:「看见你不好,我就放心了。」
说罢,他大笑三声,再不去看李林甫气急败坏的模样。
被新提拔上来的朝臣们,众星拱月似的将张九龄围在中间,说笑声此起彼伏。
而李林甫身边,只剩了小鱼两三苗。
恍然间。
李林甫惊觉,眼前这一幕竟似曾相识。
只不过当时被众星拱月的,还是刚擢升为宰相的李林甫。
他站在原地回忆,那时候的张九龄是何境遇?
可想了很久,脑海中也只有当天,他春风得意的模样。
李林甫幽幽望着张九龄在众人遮挡中的缝隙中,稍微露出些的背影,锱铢必较而恶毒地想着。
肯定比他现在更加狼狈!
说不准回了府,还要钻被窝里大哭三天三夜!
新朝堂,新气象。
李世民表示非常满意。
一道道新政令,被捧着圣旨的高力士念出。
那些在贞观年间得以推行,到了开元又被李隆基一条条废除的政策,重新被李世民启动。
李世民甚至还了解过武后当政期间,颁布过的各项政令。
除了那狗屁酷吏。
有不少还是能勉强一用。
后续已完结知乎app搜《李世民魂穿重孙》